第30章 双更“不必难为情,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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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齐邈之大掌摁住宝鸾双脚,宝鸾挣扎不得。
只见他抱住她一双脚放膝上,哈一起口气,手指灵活,隔着绢袜咯吱咯吱挠她脚底。
“好个无双公主,用脚顶人,坐姿不雅,叫你傅姆进来瞧瞧,瞧瞧自己教导的公主成什么样了。”
宝鸾最怕被人挠痒,尤其是挠脚板,笑得眼泪都出来,求饶:“不顶你了,再也不用脚顶你了,你放开我,我这就坐好。”
“不必。”齐邈之笑道,“现在这样虽不规矩,但我也不是什么规矩人,咱俩这样对着说话,挺好。”
宝鸾笑一声呜一声,手抓着绒毯:“我不同你说话了。”
“啧啧,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品德,我身为你的朋友,今日定要好好劝诫你。”
宝鸾被挠得理智全无,下意识就说:“那我不要……”
“嗯?不要什么?”齐邈之哼一声,“不要我这个朋友?”
宝鸾庆幸自己没有将伤人的话说出口,笑得眼泪汪汪,可怜兮兮改口道:“不要你的劝诫。”
她被他捉弄得毫无闪躲余地,既无奈又委屈,一双水蒙蒙的杏眼气恼瞪他,嘴里却连半句重话都没有。
齐邈之笑着笑着停下手中动作,敛神凝视她:“小善,只要你想,我们就永远是朋友。”
宝鸾得了这话,有些羞赧,又有些愧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齐邈之将她这个朋友看得这么重。他都用上“永远”这个词了。
这可怎么办,她过去时常避着他,如今该如何回应他,才能不辜负他的心意?
齐邈之下一句道:“所以要是以后你嫁不出去,不必难为情,我娶你。”
宝鸾满脸飞红,刚升起的拳拳感动烟消云散,脱离魔掌的脚重新蹬回去:“谁要你娶,我才不嫁人。”
齐邈之哈哈大笑,歪倒半伏绒毯,宝鸾恼怒轻踹他好几下,他也没有回击。
他笑起来猖狂豪爽,眉眼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宝鸾忍不住斜瞥过去:“你笑什么呀。”
齐邈之道:“我笑你天真。”
至于如何天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经这么一闹,宝鸾吃早食的兴头中断,端碗再吃兴致缺缺,勉强吃一口,肚里便有了饱感。
她朝齐邈之那边看,他没了笑声,倒在熏笼旁。
“你怎么了?”宝鸾推推齐邈之。
齐邈之没睁眼:“我困。”
说罢,他一伸手将她拽倒。
宝鸾枕着齐邈之的手掌才没磕到脑袋。
隔着熏笼,两人面对面侧卧。竹帘纱幔风中起舞,四周雪光亮堂,天地静谧,熏笼中火炉滋滋作响。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他突然问。
宝鸾想了想,道:“记得。”
“我不信,你肯定忘了。”他故意说。
宝鸾鼓起腮帮子:“我才没有忘,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宫里办宴,皇后娘娘牵着你走进来,说你是她的外甥,让我们和你一起玩,可你太凶了,大家都怕你。”
“那你怎么不怕我?”
“我也怕你呀。”“因为我看你一直打哈欠,我也打哈欠,我想你可能和我一样,没有睡饱就难受,所以才会发脾气。正好我想回去午歇,我带走你,你可以去我的宫殿小憩,其他人也能安心玩耍。”
“所以这就是你第一次见面就问人要不要一起睡觉的理由?”
宝鸾脸红,小声嘀咕:“我那时才多大,再说了,你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齐邈之睁开眼。
少女小嘴微撅,红润润的唇,乌浓长翘的睫『毛』,怏怏侧卧,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向来多觉,一日三食吃饱后皆要小憩,此时躺在他对面,虽是被迫拽倒,但已经做好顺势入睡的准备。
齐邈之抓起大氅扔过去盖住她。
宝鸾眯眼笑看他一眼,抱住大氅闭上眼继续歇憩。她随口问:“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齐邈之轻描淡写:“还行。”
宝鸾:“你一来我就看到你眼下两团乌青,昨晚你肯定没睡好。”
“那你要不要收留我在这睡一觉?”
宝鸾顿了顿,心想:他都愿意永远做我的朋友了,我收留他睡一觉有何不可?就算我不收留他,他自己也会赖下来的。
宝鸾将熏笼往齐邈之那边挪了挪,坐起来将身上的大氅叠好放到一旁,噔噔跑进寝屋,气喘吁吁抱出两床轻薄被褥。
一床给齐邈之,一床留给她自己。
四面通风的亭堂,白雪积重,风摇枝晃,日影与雪影隔着绿纱帷幔,似碧波晃『荡』。
天真的美人呼呼入睡。
一尺相隔,齐邈之从被中探出手,隔空抚碰宝鸾的眉目。
她已不是幼年时两腮嘟嘟的模样。
她长高了长大了,挽起云髻戴起簪珥,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纯真无害。世间美人多,她是其中翘楚,绝『色』美貌,百年难得一见。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可真好看。
这般好看的美人,是他儿时唯一的宽慰。
他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初时见面她的好心邀请,是他离开长川城后睡的第一次安稳觉。她香香软软牵他手问要不要一起午歇,拯救了他支离破碎随时崩溃的神智。
从那日起,长安城成了他的救赎。
齐邈之眼神缱绻隽永,轻声呓语:“若圣人没有认下你,你不是无双公主该多好,如今你什么都有,我怎敢带你去洛阳?”
齐邈之长叹一声。
皇后和齐家在他脑海中穿梭而过,他想到太极宫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想到朝堂上水深火热腥风血雨的斗争。
他闭上眼,心想:威名赫赫的永国公啊,不过是个笑话。
一个笑话,哪有资格祸害别人的一生。
尤其是,她的一生。
冬日静好,睡梦安甜。
宝鸾醒来时,齐邈之已经走了。
傅姆看了宝鸾好几眼,欲言又止。
宝鸾坐在银镜前梳妆,再次对上傅姆的白眼后,禁不住开口:“姆姆,你有话就说嘛。”
傅姆苦口婆心:“我的殿下,你也太不避讳了,怎能留永国公一起歇息呢?你今年又长了一岁,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和人胡闹。”
宝鸾不以为然:“去年可以,今年为何不行?”傅姆说着话,为宝鸾量胸脯裁新衣。去年小荷才『露』尖尖角,今年已经鼓起来了。
宝鸾双臂抬高,看傅姆一边量一边让宫人记下尺寸。
宝鸾道:“可是大家都这样,那些十七八岁的娘子郎君还时常混在一处整夜喝酒作乐呢,我听她们说,只有偏远闭塞的地方才讲究男女之别。只要我不是大着肚子进夫家,丈夫死后再偷情,就没什么好讲究的。”
长安城男女不拘小节,原就没有什么拘束,上行下效,平民都如此,贵族世家自然更不拘泥。加上此年代道教盛兴,道教推崇长生不死得道成仙,从不对男女道德人间俗事加以干涉。
仙人都只讲无为而治随心自在,凡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往身上套层层枷锁。
宝鸾又道:“哦不对,她们说,我是公主,阿耶疼我,只要找个听话的驸马,我想怎样就怎样。”
傅姆气得跳脚,恨不得将说这话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什么大肚子,什么偷情,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她们是谁,我这就上门骂去。”
宝鸾轻声道:“是姑姑和她交好的夫人们说的,去年在崔府吃宴,我偷偷听到的……”
一听康阳长公主的名号,傅姆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不能拿康乐长公主撒气,只好谆谆教诲自家公主:“以后可不能再听这些话。”想了想又觉得不听到也不可能,毕竟长安就是这么个风气,要是拘着公主不出门,还得被人说异类。
遂道:“就算听到,也要当没听见。”
宝鸾不想傅姆生气,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傅姆坐下。
宝鸾转头问宫人:“大肚子是指怀宝宝吗?”
傅姆一把捂住宫人嘴,瞪眼:“殿下!”
春分日,二月初二,电闪雷鸣,太子归京。
大雨倾盆,彻底洗刷城墙屋瓦的残雪,冬天结束,春天开始了。
距离长安城偷龙转凤的惊涛骇浪,正好过去一月整。
太子回长安的路上便已得到书信,永安宫发生的事皆写在书信中。圣人传令中书省欲为宝鸾加封赐邑,幕僚在信中询问太子态度,太子当日回信,命幕僚同三省中门下省与中书省相熟的相公们走动,又驱人前去御史台表明态度,务必支持圣人的决策。
此年代官制为三省六部一台。
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六部:吏、户、礼、兵、刑、工。
一台:御史台。
其中中书省门下省乃最高政治中心,中书省门下省商议拟旨,交由天子批阅。而尚书省统辖六部,天子批阅同意后的旨意,由六部执行。
又设群相制,宰相们出自中书省门下省。昔年康乐长公主驸马崔鸿曾是最年轻的中书令,因故辞官后,重新任工部尚书,虽然不再参与政事堂的议事,但朝中追随他的人仍在,故而时常被人唤一声“相公”。
御史台督察百官,独立于三省六部,其中大部分御史由天子亲自任命。
封号食邑本是皇家内事,但因宝鸾并非亲生,加上皇女调换皇子一事,家事成国事。
宰相们位高权重,无利不起早,圣人自登基起,与宰相们周旋数十年,而皇后努力多年,也不过是在太学和六部中笼络人心。今年元日朝会帝后同席,全因皇后事先和宰相们通过气,以利诱之,是以无人反对。但也不能次次顺心如意。
御史台一天一个态度,虽多数向着圣人,但也有见风使舵的嫌疑。
是以当幕僚的书信传来时,太子顾不得震惊幼妹身世,即刻命人去疏通其中关窍。
太子好心办事,未曾想到此事根本无需他费功夫就能办成。太极宫没有『插』手,皇后没有阻拦,圣人坚持要赐恩宝鸾,水到渠成。
太子赶回长安,得知宝鸾的事已经定下,同幕僚感叹:“总算有件如意事。”
幕僚见太子形容疲惫,想问江南道的事又不敢问。
出长安近四月,太子比从前更加消沉。幕僚还要再说,太子却突然笑道:“你可知我的母亲有多厉害?为了权力,她的心能比任何人都狠。”
幕僚大惊,不知太子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皇后的厉害,众人有目共睹。但太子不该说出来。
幕僚压低声音:“殿下,慎言。”
太子神情恍惚,喃喃道:“我巡察江南东西两道,沿途二十州民不聊生,为了掌控江南东西道管辖之权,我的母亲任由洪水倾覆稻田民宅,赈灾银两明明拨出一百万两,百姓们却仍食不果腹。”
他面孔苍白,一派颓然:“我有心救灾,却使不动任何一个当地官员,整整四个月,我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幕僚不敢答,心想:当初皇后同意太子出外巡察,自然有恃无恐。
甚至,皇后的目的,就在于让太子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幕僚轻言细语宽慰:“每朝每代,皆有天灾,帝后赈济灾民,赦免赋税,已是仁政。江南道民生艰难,只是一时之景,待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自然又会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太子苦笑:“是吗?是仁政吗?难道不是**吗?”
幕僚一颗心都快被吓得跳出来,恨不得上前捂住太子的嘴。
太子宽袍散发,懒懒挥手:“你下去吧。”
幕僚五味俱陈,忽然有些后悔这次让太子出外巡察江南道。
太子和从前不一样了。
过刚易折。
幕僚从东宫出来时,正好遇见一辆装饰奢华的金玉马车迎面而来。
车帘打起,一张花容月貌的鹅蛋小脸『露』出来,乌黑的发,白净似玉的肌肤,双眸柔婉似水,笑盈盈道:“徐洗马,我阿兄可在东宫?”
徐品在东宫任洗马一职,同宝鸾见过几次。
娇滴滴的小公主,明知太子在东宫,却还是为了他这小吏停车打招呼,如此谦虚贴心的小公主,着实招人喜爱。
不是皇室亲生女又如何,她如今的身份,可比其他两位公主高多了。
徐品叉手道:“太子殿下刚回东宫,想必还没有出去。”
宝鸾笑道:“多谢徐洗马告知。”
徐品道:“殿下客气。”
今日春分,对于宝鸾而言,除了太子回长安外,还有一件重要事。
一个月前圣人命人为班哥做宴,今天这场宫宴,是班哥第一次真正亮相人前。
宝鸾听宫人说,班哥被认回皇家后,太极宫一次都未召见他。这可不是好兆头。
没有太极宫的召见,今日的宫宴显得更为重要。
宝鸾一早听说太子回了长安城,急忙忙赶过来,一是为了见太子,二是为了请太子去宫宴。
有太子参宴,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还没上台阶,宝鸾就开始唤:“阿兄,阿兄。”
唤了几声捂住嘴,想到自己已不是亲妹妹,万一太子阿兄嫌她聒噪呢?
宝鸾前进的步子犹豫下来,低着脑袋晃悠悠一步一阶,长裙曳地,身后捧裙的宫人们听见小公主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柔,风一飘就没了。
“阿兄——”特别小心翼翼。
相思从门内出来,看到宝鸾拾阶而上的速度像蜗牛一样慢,小嘴张张合合,似在喊什么。宝鸾抬眸望见他,问:“我阿兄在忙吗?”
相思道:“不忙,刚歇下。”
宝鸾发愁:“啊?”抬脚一步跨两阶,已有对策:“那我等着好了。”
相思笑道:“殿下不必等,直接进去便是。”
宝鸾道:“这样不好吧。”
相思:“太子殿下知道殿下来,只会高兴。”
宝鸾听他这么一说,先前忐忑的心思消散大半,但还是决定等上半个时辰,好让太子歇一歇。
相思在旁奉茶,宝鸾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相思被看红了脸,忍不住开口:“殿下,可有吩咐?”
宝鸾收回过于好奇的目光,随便寻了个话头,问:“相思,你平时都去哪里玩?最近外面有什么新鲜事?”
相思答:“我天天待在东宫哪都不去。”
宝鸾诧异:“你不嫌闷吗?”
相思笑道:“若可以,我也想去外面瞧一瞧。”
宝鸾一顿,而后震惊,想要再问,相思已经走开。
半晌后,太子走了进来。
宝鸾一见太子,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消失,扑过去想要求抱,眼见就要到面前,却又因四个月的分别和身世之事,双臂僵直半空。
太子主动揽过宝鸾:“小善。”
太子的怀抱温暖宽厚,袍间弥散着沉香与墨香,令人安心平静。
宝鸾情不自禁掉起金豆子:“阿兄。”
太子柔柔地拍她背:“这段日子,苦了你了,小善肯定很煎熬,是不是天天抹眼泪?”
宝鸾哭得鼻头嫣红,嘴硬道:“没有没有,就哭了一两次而已。”
太子俯低一瞧:“加上这次,也就一两次?”
宝鸾眼里含了泪,黑眸水光流动:“这次不算。”她揩掉眼角泪水,道:“这是喜悦的泪水。”
她说着话,甜甜一笑,含羞花骨头似的明媚,直击人心。
太子终日沉郁的面容终于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小善真真世间第一可爱之人。”
兄妹俩一场叙旧,大多数时候是宝鸾说,太子侧耳听。
从太子离开长安后城中发生的事,一直说到她今天早上觑见的宫内趣事,小嘴两瓣,叭叭开说。
她声音轻细柔美,一句句话落入人耳中,令人不嫌喧闹反觉悦耳。说起她自己的大事,沉重悲痛的事实,经她一说,化作细雨春风,似乎永远有希望之盼有欢乐可取。
太子看着宝鸾,暮气沉沉的内心似有暖流涌入,他暂时卸下自己的无精打采,同她一道眉飞『色』舞。
太子遗憾地想,这么好的妹妹,竟然不是他的亲妹妹。
转念又想,幸好不是亲妹妹。李家哪能生出这般鲜活无邪的人物。
说起自己的食邑,宝鸾贴到太子耳边悄悄告诉他:“阿兄,我有钱了,以后你要办事,不必天天求着户部给钱,我凑钱给你。”
太子失笑。四个月来第一声畅快笑声。
“好,阿兄先谢过小善。”太子不忍打击她,笑道:“为了回谢小善,以后小善出宫开府,阿兄定给小善建一座最大最华丽的公主府。”太子问:“小善,方才你说想请我去哪?”
宝鸾重新说起宫宴的事,这一次没有掩藏,提了班哥。她瞅着太子脸『色』,怕他不肯去。
二兄就不肯去。倒是三兄,早早地就递了话说一定会参宴。
不过三兄是个和事佬,平时谁都不得罪,就算不特意请他,他也会去。
太子差点忘记自己多了个弟弟。
好在班哥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东宫马球赛班哥天生英猛的禀赋,令人记忆犹新。稍微回忆一下,就想了起来。
太子对视宝鸾:“你没同他生嫌隙,反而替他来请人?”
宝鸾长睫浓翘,茫然问:“我为何同他生嫌隙?”
太子浅笑,一时不知是该感慨幼妹心大,还是感慨幼弟手段了得。
太子问:“你来请人,是他教你的,还是你自愿的?”
宝鸾道:“当然是我自愿的,他还不知道我为他张罗呢,对了,阿兄,这事你别告诉他,若他知道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去参宴,得多伤心。”
太子点点她挺巧鼻尖:“谁说我因为你才去?”
宝鸾捂鼻子:“不是最好啦。”
太子牵她往外,“走吧,进宫。”
宝鸾想起相思的提醒,问:“阿兄,你要不要先去太极宫拜见那位陛下?”
太子冷若冰霜:“改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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