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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意教我吗?”宁永学问她。
“我不想教。”白尹面无表情,“你去买纸笔,我在这边给你抄一份,自己拿去学。”
委员会有段时间没联系过胡金了,都是他自己往上发报告,一周一次,从没得到过回复。昨天他们一开口就是胡庭禹,言辞非常坚决,还是这两年以来的头一回。
胡金是个探子,委员会给他的要求是把收容所里发生的事情报告出去。除了定期给组织发密信,每周履行一次间谍的职责,他基本上就是个拿钱干活的收容所保安。他每天干的事情就是在收容机构上层的走廊踱来踱去,目视科研人员来回出入。
当然有些时候,胡金也会帮忙清理操作不当致死的尸体。
这活很麻烦,不过很少见,毕竟绝大多数操作不当的后果是整队人都没了,有些特别危险的收容物连死者存在的记忆都会消除,只能靠特殊记录确认。
当然了,有尸体残余的情况非常危险,毕竟,谁也不知道尸体会变成什么东西。
胡金这样的人不算多,不过在中都各机构里总会有几个,有的来自其它国家,还有的像他一样,来自委员会这个不想受政府管制的跨国密传组织。众所周知,没有什么部门是没其他眼线的,也没有什么人是能完全信任的。
至于胡庭禹,他是胡金的远方表亲,勉强算是个长辈,同属委员会负责。要是他能干到监察长,跟着掌握了海场的安全局,他在委员会里的地位肯定会比自己高。
但他死了,这话也就只是一句空话了。
现在安保室里没人,尘埃静止不动,四周也没有光亮。内务部主管阿芙拉应该还在北方极地那边做考察,正适合胡金伺机行动。
根据上头的指示,他要在库存里找到胡庭禹的断臂,拿一片肉,取得记忆。
他必须弄明白胡庭禹是怎么死的,也要弄明白胡庭禹为什么会在死前独断专行、谋取私利,把上头的布局全都打乱了,弄得一团糟,结果竟被一个下放的外人上了台。
胡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因为这事可比汇报情报危险多了。他取出匕首,在手心划了几刀,勾勒出他实在不想绘制的交错弧线。
他只是个委员会的眼线,他不可能懂真正的密传。不过,既然被扔到收容所当线人,他就懂得怎么用奇物,——那些有违现实规律的小东西。
思索间,一只虚握的狼爪逐渐浮现出来,像狩猎一样扣着自己的手心。
这只狼爪色泽惨白,绒毛浅灰,皮肤冰冷却柔软,断面平滑无比,已经被洁白的新皮覆盖,手掌本身似乎还具有一定活性。
它非常美丽,像是白玉雕琢的,但是看着让人很不舒服,似乎其生前就是种让人反胃和恐惧的东西。
把狼爪翻过来以后,可见手心有个撕开的大嘴,像是用刀划出的狭长豁口。在它口腔里面有一圈细小的牙齿,类似七鳃鳗。张开的大嘴后面是黑洞洞的咽喉,远远超过了手心到手背的厚度。
这东西就像水蛭,只要附着在人身上,就能给他诡异的能力。但是,被它附着的感受不可谓不糟糕。
胡金看到这玩意就厌恶至极,但是为了上头的指派,他必须这么做。
他没有违抗的想法,也没有违抗的能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胡庭禹一样占着前监察长调任的关键时机,能够肆意妄为的。
当初胡庭禹大肆指派上头安插在安全局的眼线,违抗命令,谋取私利,还不是因为海场安全局特别重要。只要他能上位,前面的事情就都能原谅。
但是他死了,安全局的眼线全都被拔了,委员会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和内务部某个一级保密事项有关系。
胡金揭开衣服,把惨白的狼爪按在胸口,嘴巴正对着心脏。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爪子就附着在了上面,尖锐的利齿在皮肤上摩擦,传来一种叫他毛骨悚然的刺痛和麻痹感。
紧跟着就见十多截灰白的小触须伸展出来,寒冷潮湿,粘稠无比,末端顺着利齿在皮肤划开的小伤口钻入。它们在胡金的皮肤下伸展,仿佛蠕虫在身体里爬动。
胡金觉得皮肤冰凉,心脏的跳动也放缓了。他感到惊骇、困乏、晕眩,各种负面情绪在思维中蔓延,像是一针诡异的麻醉剂融进了血管一样。
他勉强维持镇静,等待附着完全生效。很快,世界就改变了,——他伸手触摸门缝,立刻感到右手往外延伸了出去。
胡金咧嘴一笑。
好吧,过程很恶心,不过附着以后给予的能力依旧奇妙。他把身体前倾,他感到自己填满了合拢的安保室大门缝隙。
他轻而易举就挤了出去,来到门外的走廊。
他没有变得狭窄扁平,也没有变成什么不定型物质,他只是“觉得”这种狭窄的缝隙和宽阔的走廊没有区别。人们擅自定义它们,实在是愚蠢又刻板,还有点坐井观天,真实的情况完全不是这回事。
世界到处都是罅隙,看起来封闭的走廊也到处都是通道,有些地方很容易就能通过,有些地方则要费点劲。
胡金一路穿行,穿过各种匪夷所思的通道,进入地下更深层,期间他看到有在深层巡逻的人员接近,但他一点也不慌张。
墙壁有些脏,天花板上的吊灯有一圈圈金属线,地砖也有很多纹理,全都可以躲藏。
他靠向墙壁,把一块墙皮揭开了点,也就跟指甲盖差不多大。于是,他轻而易举就把自己藏到了指甲盖大小的墙皮背后,躲藏起来。
巡逻人员走了过去,完全没有看到自己。
他没有变小,他和原来一样,但他就是躲在了后面,——因为就像宽窄一样,大与小、高与矮也是现实世界可悲生灵的偏见,是他们坐井观天的刻板无知。
胡金不知道这想法是从哪来的,但他就是知道。
他很快就能穿过这间保卫森严的设施,找到他想要的,不过他最好不要用这东西太久,——界限以外的认知非常危险,委员会是这么告诉他的。
库房大门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携带枪械的警卫,全身都是全封闭的防爆盔甲,防毒面具上也都带着血红色镜片。
胡金不得不放缓步伐,找到各种歪斜的角度和不可能的掩蔽物,借着它们的帮助到达库房门口。走廊在人类的视觉下整洁平直,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银幕里战时的抢滩登陆,到处都是掩体和坑洼。
在最后一步,胡金就站在两名警卫面前,但他的身体畸形得无法名状。
他高高屹立,头顶着三四米高的天花板,不得不弓着自己佝偻的身体。他就站在他们俩中间,却超过了他们正常视距的范围,模糊得像个半透明的撕裂的色块。虽然他是完整的一个个体,却在他们的视野里分成了一段又一段。
他有一部分在他们视野的正中,有一部分在他们视野的边缘,还有一部分在他们视野的外围。他四处分布,所以警卫完全看不到他。
上头说过,这东西附着得越久,人就往界限外的认知走得越远。进了库房之后,胡金必须把它取下来一段时间,等拿到胡庭禹的记忆再装回去,否则,他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胡金从他们头顶弯下身,把两只手扒在锁孔上。他把头伸进去,往钥匙孔里看,这玩意的结构复杂无比,看得他头晕,不过他也用不着破解。
他把自己顺着钥匙孔塞了进去,从另一边的室内走出。
库房空无一物,但上下左右全都是带有编号的保险柜,嵌入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看起来就像一个由无数方格拼成的火柴盒,煞是诡异。
按照储存记录,胡金知道,胡庭禹的手臂放在编号A135的保险柜里。他很快就循着编号找到了位置。
他费了点劲头把手从锁孔伸进去,把胡庭禹的断臂拿出来,——他可以钻进其它保险柜里取东西,但他不敢冒然拿取来历不明的储存物,除非他想受诅咒。
胡金从胡庭禹的断臂上撕下片肉,从狼爪和他胸口的缝隙间塞进去。
狼爪中央的嘴巴吃下肉片,破碎的记忆立刻从那些灰白的触须传了进来。
阿芙罗西卡·菲奥多洛夫娜,此人是海场及其周边地域的内务部分部主管,半年前刚刚上任。不过,据说她也就在海洋大学毕业了不到五年,年纪轻轻,手腕却不可小视。
胡庭禹自然记得阿芙拉,或者说,人们很难忘记这位主管,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一样。
他受命于委员会这个密传组织,在安全局待了三十多年,就等着得到上头许诺的秘密仪式。他一步一步专心往上爬,如今距离监察长的职位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年事以高,专注于权力和委员会的肯定,对财色半点兴趣也欠奉。
就算如此,他也无非忘记那双似能蛊惑人心的金黄色眼眸。
若说有什么事情是他最意外的,那就是阿芙拉跟他私下见了面,理由很简单,她要谈谈监察长评选的事情。
胡庭禹看了她一阵,实在有些意外:“阿芙拉小姐来这边没多久,却对我们的事情很关心啊?”
看到他还在这里打官腔,阿芙拉微微一笑,这一笑能说明很多问题,威慑也好,怜悯也罢,可能是任何感情,不过绝对不是友好的笑容。
“我是内务部的人,这事不假,不过我自有渠道,——我知道安全局这边的事情。”阿芙拉在膝盖上交叠着双手十指,“报告书里对你评价不高,胡庭禹,上头对你做事不满意。他们说你太保守,只关心自己安稳,从来不过问重要的案子。和你一比,白钧就可靠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