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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秋锋一惊,容璲声音虚弱,他还以为药出了什么意外,连忙上前查看状况。

容璲歪着身子斜倚在浴桶壁上,低垂着头,下巴已经挨到了雾气袅袅的水面,脸色泛红,墨发半掩间的眉头自然舒展,呼吸平稳,没有任何不适。

傅秋锋轻巧地探至容璲腕间,脉搏跳动稍快,但规律有力,应该只是睡着了,他这才松懈不少。

一旦确定容璲无碍,那张安静而毫无瑕疵的脸就一下占据了傅秋锋的全部注意,他的目光停留在容璲轻启的唇上,片刻后心虚地板起脸,拿起叠在方凳上的布巾,沾湿了擦去容璲额上细汗。

容璲的头顺着他的掌心轻轻靠了过去,脆弱的咽喉袒露出来,傅秋锋眼睫颤了颤,无意识地攥着毛巾,轻拭喉结的弧度,拂过细微突出的轮廓。

指节蹭到温热的皮肤时,他心里有些莫名打鼓,又正经地安慰自己只是在帮容璲擦去水迹免得受凉,容璲这时模糊地呓语一声,声带的震动让傅秋锋手指一麻,他被烫到似的抽手,仰头干咳一声,表情绷得越发严谨恭敬如临大敌。

容璲仿佛陷入梦魇,呢喃声低的几不可闻,傅秋锋定了定神,侧耳细听,容璲含混不清地念叨着“醒醒”“大夫”“带他一起走”之类的词,傅秋锋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男是女,但容璲这般惊惶不安,这必定是与现实一样恐怖的噩梦。

“陛下,别睡了,臣扶你去休息。”傅秋锋试着唤了容璲两声,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容璲眉心一紧,向另一侧偏过头,不再梦呓,但险些一头扎进水里,傅秋锋只得赶紧扳正他的脸,放弃了叫醒他。

要把一个睡熟的人从浴桶里弄出来其实很简单,但这个人是皇帝,傅秋锋难免涌起诸多顾虑,他绕到容璲身后,鞠起些水清洗干净他散落背后的头发,拢在手里拧了拧,心说要不喊人来帮忙吧,比如书童小鹿。

但他拽起容璲的胳膊擦干时又觉得不妥,小鹿是林铮的书童兼打杂小工兼尸体搬运工,唯独不是内侍,年纪还小但总归是男子,叫来伺候岂不是占容璲的便宜。

……但大多数男子也总归是喜欢女子的,容璲再美也没什么便宜好占,而他已经将毕生奉献给公务,应该也不算辱没了容璲。

傅秋锋在脑内重复反驳说服的过程,动作没停,挽起衣袖把手探入水中,试图捞起容璲的腿把他抱出来,俯身时烛火跳动的光在水波里层层激荡,视线透过温水,水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傅秋锋无聊的好奇心开始作祟,他随意瞟了两眼,动作一顿,心底腹诽一句人不可貌相,真龙天子货真价实物超所值。

他默默收回了手,正直地抬头,挑了块最长的毛巾给容璲裹上,把罕有热气腾腾的容璲头朝下扛出浴桶,放到榻上用几条毛巾随意擦干,包着被子平放进床里。

傅秋锋折腾完这一遍,自己累得够呛,再一看容璲,潮湿的头发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被子严严实实的包成长条,愣是有点草席裹尸的味道。

他沉思片刻,决定忽略这个问题,吹熄了蜡烛,让厢房不太明朗的光线温柔地充盈屋内,背着手立在床头站岗小憩。

林铮的药效果一流,容璲醒来时不受控制奔流的内息已经平复下来,他眨了眨眼,骇然地想这副作用未免太强了,他的手居然一动都不能动,不过等他彻底清醒时才发现,他几乎是让薄被给捆起来的,而且凭触感来看,他现在一丝∫不挂。

“傅公子?”容璲轻声喊道,他有点饿,从漆黑一片的窗口看来,应该已是傍晚。

周围没有傅秋锋的回复,容璲挣扎了一下,索性继续闭目调息,毒性已被药压制,但尚未彻底化解,不能掉以轻心,小半时辰过去,他的体力恢复不少,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自己拽了一番终于得以坐起来,不着寸缕的感觉太诡异,他披着被子下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衣裳,只好郁闷地坐回床边。

傅秋锋终于端着粥碗小菜回来时,就看见容璲弯腰踩着床边的脚踏,右手握拳抵着下巴左手搭在腿上,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

“陛下,您醒了。”傅秋锋赶紧放下托盘,“可有何处不适?”

“你说呢?”容璲平静地抬眸,“你不觉得朕缺少些什么吗?”

傅秋锋打量了一遍容璲腰间半遮半掩的被子,还有露在外面修长的腿,白皙的足尖,然后故作严肃地抬起头:“陛下周身自有帝王之气,令贤明达观者拜服不已,不敢直视,所以臣什么都没看见。”

容璲:“……”

容璲微笑道:“废话少说,朕的衣裳呢。”

“送去洗了。”傅秋锋老实回答。

“所以朕失去意识任你摆弄,你连套新衣裳都不肯服侍朕换好?”容璲咬牙切齿地说,“裹成这样,想把朕扔去乱葬岗吗?”

傅秋锋真诚地低头忏悔道:“臣知罪,臣以后一定认真学习为陛下更衣。”

“凡事不要拖到以后,现在朕就给你机会。”容璲冷哼,“备一套常服,朕等你为朕更衣。”

傅秋锋暗自叹息,回兰心阁把自己的新衣裳拿来一套,先给坦然张开双臂的容璲穿上里衣,然后盯着他盖在身上的薄被,仿佛它有千斤重似的难以下手。

“怎么现在害羞起来,爱卿不是都看光了。”容璲语气带着点悻悻之意,如果他沐浴时能撑得住,断然不会让自己这般狼狈难堪。

“没有,非礼勿视,臣当时立刻闭上了眼。”傅秋锋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那你现在看看也不晚。”容璲呵呵一笑,作势就要掀了被子。

傅秋锋连忙抬手制止:“陛下!注意您的气质仪态啊!”

“朕何时在乎过这些规矩,朕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不怕你看。”容璲悠悠然翘起一条腿,他上身披着里衣,衣襟半敞,撑着床铺微微后仰,“爱卿,来,朕命令你看。”

傅秋锋的眼神无所适从地偏向别处,忙后退了两步,容璲的眉眼诱人沉沦,他从不以此为耻,或者对自己的相貌有所忌讳,反而乐于大方展现别样的风情,傅秋锋不免在这方面佩服他,但他觉得这应该是另外的价钱,对他散发有点浪费,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告饶,让容璲收回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

“陛下,臣知罪。”傅秋锋单膝跪了下来,“臣坦白,臣确实什么都看见了,陛下龙精虎猛威武不凡,所以您还是先穿好衣裳别着凉吧。”

“哼,不知廉耻。”容璲抬了抬脚尖,莫名想碰一下傅秋锋发红的耳朵,但他想了想戏弄和轻侮的界限,傅秋锋毕竟是他的臣子,这么做感觉不太妥当,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站起来自己换好衣裳扎起头发。

傅秋锋悄悄放松下来,呼了口气,吹起额前落下的一丝长发,隐隐发觉他似乎不讨厌自己正中容璲的诱惑,在容璲面前,他可以更像个人,而不是无欲无求的兵器。

“起来吧。”容璲站在桌边哼了一声,看了看两盘青菜,“你做的?”

“谢陛下。”傅秋锋从发呆中回过来,“小鹿在给林前辈打下手,所以臣只好自己准备晚膳。”

容璲没出言嫌弃他:“把奏折拿过来,今天宫里有何消息,等会儿也说给朕。”

傅秋锋点头,先给容璲盛了一碗晾上,把奏折从书房搬过来,站在一旁等容璲洗漱回来。

竹韵阁偏安一隅,在如今沸反盈天的后宫中格外宁静祥和,上官雩没有要下人禁言的意思,关于贤妃的猜测放任自流,仅仅一天,贤妃和太子的有旧这件事也悄然流传开来。

没人敢明目张胆谈论太子容瑜,但一说“当年病故那个人”,消息灵通的宫人皆心照不宣地点头。

容璲吃饭的时候,傅秋锋没提容瑜,他怕自己一开口,容璲直接气饱了,就挑些边角的消息说给容璲。

“贵妃娘娘请太医院众太医为贤妃会诊,但暂无结果,下午发了皇榜,寻京中神医药师能人异士入宫,不久前有一个探子伪装成大夫入宫求见,被暗卫押回霜刃台,此人其实是京中无赖,招供有人花钱雇他打探贤妃病症,从雇主衣衫来看,应该是商铺老板,或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之流。”傅秋锋道,“臣推测应是陈峻德,贵妃娘娘派了自己人去监视贤妃,宫中婢女内侍一律不得接近,陈峻德纵使在宫人有眼线,也探知不得情况。”

“陈峻德求见朕了吗?”容璲问他。

“太医束手无策时就来求见了。”傅秋锋说,“吉公公让他回去,恐怕他明日会再来。”

“他到底是珍惜这个女儿,还是珍惜他的权力啊。”容璲嗤笑一声,“还有呢?”

“太后要看望贤妃,但贵妃娘娘请了京中古刹的高僧上门诵经焚香,说服她回去念经了。”傅秋锋莞尔,“臣听闻照法寺的大师颇有道行,想不到与贵妃娘娘也是熟识。”

“照法寺的住持贪污香火钱的证据还捏在上官手里,能不按吩咐办事吗。”容璲扯动嘴角,“密道呢?”

“密道出入口都有暗卫轮班把守,目前尚无动静。”傅秋锋道。

容璲喝完了粥,捧着一杯温水靠上椅子:“最重要的消息,现在你可以说了。”

傅秋锋低头讪笑:“臣说了,希望陛下不要生气。”

“朕有何可气。”容璲说的开朗,“朕早就处变不惊了。”

“贵妃娘娘和几个女官太医亲耳听到贤妃怒吼。”傅秋锋清清嗓子模仿上官雩模仿陈庭芳的语气,低声喝道。“‘陛下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株连本宫九族,本宫去了阴曹地府正好与殿下团聚’‘本宫没病!本宫从未如此清醒,让容璲恼羞成怒,实在大快人心’‘本宫不屑与你这妖女争宠,你与容璲惯会搔首弄姿,叫本宫看了恶心,呸!’”

容璲:“……”

容璲的手捏着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陛下,处变不惊。”傅秋锋提醒道。

容璲深吸口气:“容瑜比乞丐身上的疥疮还令人作呕!”

傅秋锋第一次听容璲骂的这么过分,他不由得想起那幅陈庭芳少女时精心描绘的画卷,明明有着相似的五官,但容瑜的气质温润如玉,凛正如松,青锋在手,仿佛执了上决浮云下绝地纪的天子剑,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但傅秋锋偏就对画上之人积不起好感,容瑜让他想起赐他毒酒的新帝,想起抛弃自我的机械人生,傅秋锋不知道容璲到底为何恨容瑜,但他无端就想毫无缘由主见地附和一下容璲。

“陈庭芳才刚中毒,有一位太医给她针灸时她短暂恢复过片刻的神智。”傅秋锋想把话题暂时转开,让容璲冷静一下,“她咬了舌头,但不严重,已经用过最好的药,只是暂时无法言语。”

“朕才不在乎她的死活。”容璲阴沉着脸说,“朕曾经在皇宫度日如年,朕恨先帝,恨太后,但他们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朕不需要她现在就死,只有容瑜,朕恨不得他活过来,好让朕再杀他一次。”

“陛下。”傅秋锋又给容璲倒了杯水,“消消气。”

“呵,朕从未见过像他那么虚伪的人。”容璲仰头喝酒一样喝了口水,“朕的母亲受宠时,他对朕如同胞兄弟,可朕的母亲一被关入冷宫,他便开始和追在他身后的兄弟姐妹贵族弟子鄙弃朕,说朕的母亲是罪臣之女,朕的存在简直玷污皇家名誉,他能与将士们一起吃冷硬的干粮,能将自己的俸禄全拿出来救济清贫的贤臣,愿意把自己的衣裳脱给冬天受冻的灾民……他的话就像金科玉律,没人会怀疑他,反驳他。”

“他为何容不下朕!”容璲的长眉渐渐蹙在一起,越发阴郁,“他甚至……”

容璲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林铮端着药碗进来,容璲只好忍了回去,尽力摆出平静的模样,但仔细一看,林铮不但一身衣服从头裹到脚,甚至还围了个毛绒围脖。

容璲愕然道:“天这么冷吗?”

林铮一阵摇头,隔着远远的伸长胳膊把药碗递向容璲:“唉,老夫枉活七十有六,虽洁身自好,绝不在陛下面前有分毫逾越,却想不到陛下竟是如此藐视老夫,老夫恪守这男德何用!呜!呜!呜!”

傅秋锋:“……”

容璲:“……”

容璲强行忽略了林铮的讥讽:“为何不端过来。”

“不敢勾引陛下。”林铮哀愁地说,

容璲眼皮直跳,起身道:“那朕自己端。”

“你不要过来啊!”林铮啪地放下药碗,捂着领口大惊,“老夫只是你的药师,你若恃强凌弱欺辱于我,我只能撞拄自尽以表贞烈!”

容璲:“……”

容璲悲愤地一摔茶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闹够了没有!林铮,朕就那么好笑吗?”

“咳,不是好不好笑的问题。”林铮干咳一声,“它真的是那种,很罕见的……”

林铮看着容璲愈发危险的眼神,摘了捂得冒汗的围脖,严肃道:“关爱病患人人有责,谁都不许笑啊,否则老夫毒哑他。”

傅秋锋艰难地憋回了自己的笑声。

“说正事。”林铮义正言辞地说,“都不要闹了,这碗药下去,大概能让你撑三天,给那个中毒的丫头喝,也能清醒一个时辰左右,到时有什么消息可以尽快问。”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新加了伪·耍流氓技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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