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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两个小辈有些话不好明说,杨程万叹了口气道:“他热心自然有他热心的道理,锦衣卫何时会做亏本买卖。”

头儿指得是陆绎别有所图?

可头儿就算治好了腿,也只是个小小捕头,以陆炳呼风唤雨之能,又能图他什么呢?

今夏不解,杨程万却已不愿再说下去。

服侍爹爹用过汤药,仍扶他躺下休息,杨岳要照顾爹爹,晚间自然留在医馆内;今夏是个姑娘家,多有不便,只得回官驿去。

“你记得把这个吃了。”杨岳把那瓶芰荷丹给她。

“我没事了。”

“保不齐身体里还有余毒未清,吃下去妥当。”

今夏只得接过来。

“六枚药丸就得一两银子呢,你可别糟蹋了!”杨岳担心她不吃,把药丢一旁糊弄事儿。

今夏大惊:“这么贵!那怎么能吃,咱们把它退了吧,能不能退?”

杨岳无语:“我说小爷,命要紧钱要紧?这玩意退不了,你不吃可就糟蹋一两银子呢。”

“我知道了。”

今夏百般无奈地把药瓶揣进怀里。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亦无风无雨。

今夏躺在官驿厢房的床上,了无困意,脑中密密匝匝都是这几日间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在脑中来回交替。不知是否体内果真有剩余毒瘴,她灵台一片混沌,丝毫理不出头绪,便爬起来倒了一枚杨岳给的芰荷丹吞下去,恐辣得难受,又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

此丹完全不像她之前所吃的那枚药,入口冰凉,带着淡淡水菱角的清香,简直可以称得上爽口。

那么,她之前所吃的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喂她吃的?

今夏愈发弄不明白,拖了脚步复躺回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间梆子响了两声,才模模糊糊睡去……

恍恍惚惚间,她身处一处既陌生又熟悉的大街上,周遭灯火璀璨,人们摩肩擦踵,处处笑语喧哗,仿佛在过什么热闹的节日。她茫然四顾,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繁灯似锦,她却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奔跑着,仓皇寻找,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寻什么……

身子忽然猛地落下,踏入半溪流水,似飘似浮,听得流水潺潺,见一艘画舫缓缓飘来,舫中有丝竹之音,娉娉袅袅,少女眼梢眉角般勾人。待那画舫自她眼前驶过,她才见到舫内一对男女相拥而立。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朝今夏嫣然一笑,面似桃花柳如眉,赫然是翟兰叶。

今夏正想开口,忽见那男子也转过头来,正是杨岳。他嘿嘿笑着,眼耳口鼻渗出细细红线,越来越多,鲜血泊泊而流,笑容扭曲而狰狞。

“啊!”

今夏大叫一声,腾地坐起身,自梦中惊醒过来。外间春雷滚滚,电光将室内照得惨白,她方才想起来,今日正是惊蛰,雷从地底而起,惊醒万物。

起身摸到桌边,想点灯却一时摸不到火石,摸索间她把早前喝水的瓷杯碰落在地,摔了个响脆。

还不及叹气,她尚未回神之际,只听哐当一声,门被人踹开,有人强行闯了进来。

身上只着单衣,手边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她随手抄起茶壶就预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砸过去再论其他。

“袁姑娘!”那人道。

这声音有点熟,今夏手一滞,夜空又是一道电光闪过,那人眉目隽秀,正是陆绎,却又乌发散落,素袍半披,显然是急匆匆而来。

“陆大人?!”

陆绎原是全身紧绷,见她全然无恙,似松口气,没好气地瞥了眼她手上的茶壶:“……这也算是待客之道么?”

今夏捧着茶壶,慢吞吞地看向半残的门:“您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做客的。”

“方才我听到你这里有叫声,”他并不习惯对别人解释,“还有瓷杯碎裂之声,以为此间在打斗。”

想不出什么借口,今夏只得如实道:“我被梦魇住了,起身后想点灯,不小心把杯子打了。大人您真是内功深厚耳力非凡,这么远都能听得清楚。”两人所住厢房相隔甚远,况且还夹杂着雷声,她着实由衷钦佩。

陆绎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屑她的钦佩,还是不齿她惊叫的缘由。

雷声阵阵,仿佛从屋檐边滚过,今夏借着闪电总算摸着了打火石,将灯点起,看见地上的碎屑,暗叹口气,扯了块布将它们收拾起来,裹了裹丢在屋角。等她做完,回身看见陆绎竟然还在,而且还坐了下来,原本半披的素袍已穿戴整齐,乌发仍旧披散着。

既然他不走,今夏也不好怠慢,倒了杯水推过去:“大人,请喝茶。”

陆绎并不去端茶,略挑起眉。

对于这位锦衣卫大人细微表情的含义,今夏已能猜着几分,无奈且歉然道:“我知道是茶是凉的,可三更半夜,我也没地方烧水去。大人您大人大量,将就一下吧。”她自己也口渴得很,自倒了一满杯咕咚咕咚喝下去。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杯子,陆绎并不解释自己为何还不走,况且锦衣卫做事向来没解释的必要。他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说说你的梦。”

“……没什么,就是寻常噩梦,”今夏本能地不想说真话,信口胡诌道,“被狗追,被蛇咬之类的。”

陆绎抬眼望她,缓缓道:“我听说你今天去了城西桃花林。”

今夏愣住,一时想不出他是从何处听说,且究竟知道多少,只能顺势应了声。

“命还挺大,没死啊?”他淡淡道。

瞳仁嗖一下紧缩,今夏背脊绷紧,戒备地盯着他,沉声问道:“我没死,大人很失望么?”

闻言,陆绎似乎怔了下,复打量她的神情,压抑着语气中的气恼:“你以为是我想杀你?不是我妄言,我若想要你死,有三十六种以上的法子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若是我,你以为你此时还能在这里么?”

锦衣卫的手段,今夏自然是知晓的,说老实话,她也想不出陆绎有什么杀人理由,当然她也没听说锦衣卫杀人需要理由。

于是,她只好不吭声。

大概也懒得和她计较,陆绎接着问道:“你在桃花林里遇见了什么?”

“一对男女,抱在一块儿……咳,他们都穿着衣服。”生怕陆绎误会,她补充道,“女子已经死了,我不认得她的脸。那男子我没看见长相就晕过去。后来有人往我嘴里塞了一枚药丸,让我含化了咽下去,再后来有人把我抱出了桃花林,我也没看清他的样貌。最后,是谢霄背我下山,说起来,我在此事上还欠了他份人情。”

陆绎冷哼了一声,才皱眉道:“你能确定真有一对男女,会不会是你中毒后的幻觉?”

今夏怔了怔,脑海中,那对男女确是古古怪怪模模糊糊,更像是幻境中的人,可是自己又怎么会有如此臆想呢?

“我、我不知道。”她慢慢道,“我方才梦见那男子转过身来,是大杨,脸上都是血。”

陆绎静默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道:“你觉得他想杀的是杨岳?”

“来人约的是大杨,大杨走不开,我才替他去。”

“此人知道到医馆找杨岳,必然知道杨程万正在医治腿伤。自己爹爹在治伤,杨岳多半走不开,而你会替他去。”

今夏颦眉思量:“有此可能,但来人为何不直接找我呢?”

“也许你认得他而杨岳不认得,也许他身上有破绽担心被你看出来,也许就是故意要让你放松戒备……”陆绎斜眼瞥她,语气不善,“亏你还是个捕快,怎得连这层都想不到?或者,你是关心则乱?”

兴许是因为谜团太多,自己在此事上确是有点着慌,今夏梗梗脖子道:“大人您对头儿也挺好的,你也不想大杨出事吧。”

陆绎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凉水,才道:“福寿天定,杨岳若真殉职,我能做的,顶多就是自掏腰包让他享受捕头待遇。”

“……”今夏怔住,眨巴了几下眼睛,紧接着又眨巴了几下眼睛,脸上骤然堆出与此时极不相称的灿烂笑容,“大人,若是我……就是我!我也殉了职,您会不会也让我享受一下……嘿嘿嘿……那个……捕头待遇?”

陆绎默然起身。

“大人!大人!您别走啊,咱们再聊一会儿……我给您烧水泡茶,行不行……”

任凭今夏打叠起十分殷勤,陆绎恍若未闻,径直离去。

☆、第三十八章

清晨,桥头正是一天中最嘈杂的时候,一艘艘小舟之中满载着鱼虾,买主或拖着板车或挑着胆子。鱼主人一声开市,到处都是买卖的讨价还价声,鱼腥味弥漫在整个桥头。

一柄青竹油布伞压得低低的,伞下人穿过几位鱼贩子,径直上了一艘浪船,身子钻入船舱,青竹伞方才合上,隐入竹帘内。

他才入内,浪船缓缓荡开。

舱内的上官曦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到来人,脸上并无诧异,也未有丝毫热络。

“前日有条船进了扬州,”她淡淡叙述道,“是从北方来的,船上的人,虽然还未查出真实身份,但锦衣卫一日之内出入其间三、四次,姿态恭敬,应该是官家的人。”

“姿态恭敬?”来人问道。

“上船之后,在甲板上更靴方才入内。”

“出入其间的锦衣卫,你可认得?”

“提刑按察使李大人,京卫指挥使王大人……”上官曦微微挑眉,“还有提刑按察副使,经历等等六七人。这等大人物到了扬州,竟然无人知会您么?”

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来人道:“好在这样的人不多,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那位卖鱼的小哥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只怕此人根本不是鱼贩子。”

“就算不是鱼贩子,只要他在扬州地界上,你们就应该找得出来。”

上官曦面色一沉,皱眉道:“扬州地界本就蛇龙混杂,我乌安帮只管水路,岸上的事儿仅凭三分薄面,不好插手太多。你道打听盯梢是件容易事么?再说,帮中前日才出了事,本就人手不够。”死的弟兄都发送了,倒也罢了,那几名受伤的弟兄却是伤情一日重过一日,请来的大夫皆束手无策,帮务多的着实令她焦头烂额。

“前日之事,我略听说一二,你们遇上东洋人,死伤数人。”

“这是本帮的事,不劳您费心。”上官曦冷然道,“能办的事情我都在办,您什么时候能放人?”

来人也不着恼:“上官堂主很急么?”

“急倒不急,但既然是交易,彼此就该拿出诚意。”上官曦加重语气,微微倾身向前,“我出身草莽,弄不来文绉绉那套,你若想耍我,我答应,我的双刀只怕不答应。”

“言重了!”来人微微笑道,“也好,我也喜欢和爽快人合作。三日之内,我会安排此事,但有个条件,你必须让你家少帮主亲自前来。”

上官曦警觉道:“为何一定要他?”

“上官堂主莫误会,我不过是帮人还少帮主一个人情罢了。少帮主不来,只怕这人犯你们就带不走。”

此时,船身微微一震,又靠了岸。

来人再不多言,俯身取了靠在一旁的青竹油布伞,掀开竹帘,撑开竹伞,施施然下船去。

听着皂皮靴在青石板路逐渐远去的声音,上官曦秀眉深颦,半晌叹了口气。

浪船缓缓荡开。

沈氏医馆,后厢小院。

“头儿怎么样?”记挂着杨程万,今夏一大早就赶过来。

大概是夜里头没睡,杨岳面容略憔悴,在井边打了桶水,掬了捧冷水扑在面上,用力搓了搓才道:“夜里一早在发烧,到天快亮才算退,睡得稳了些,你就莫进去了。”

今夏点点头,又问:“腿呢?怎么样?”

“肿得跟馒头似的。”

“啊?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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