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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雄泽一中。
美轮美奂的晚霞,生机勃勃的植株,在这个瘦弱的黑肤小矮个的眼中,都显得如此灰暗,没有一点生机。
他是个色盲。
趴在五班班长面前的这个小个子相当地瘦,简直就是皮包骨头。再加上那黝黑的皮肤,使他宛如一架活动的黑骷髅。他的五官也极不端正,长得尖嘴猴腮的,像极了黑化的道光皇帝。
唯一不同的是,人家好歹是穿龙袍的正儿八经的皇帝。
他实在有点黑,并且牛仔衣破破烂烂的,还不如乞丐。
由于这样奇特的样貌,同学们都喜欢称呼他为“老鼠”——已经没有谁还能记得他真正的名字了。他的父母早已离婚,只是每月定期打来生活费。所以,家长会也从不见老鼠父母的身影。
天生营养不良让老鼠瘦脱了相,提桶水上楼都累得够呛。班上的男生们总是喜欢有事没事拿他开两下玩笑,反正他又还不得手;女生们也嫌他长得黑身上脏,每天都躲得他远远的。
谁要和这么脏的男生做朋友啊?黑黝黝的,见了就心烦。
“还给我!把它,把它还给我!”
被按在地上的老鼠含着眼泪,不住地伸展着双臂,想要把那张画从班长的手中夺回来。
踩在自己身上的大壮却是丝毫没有起脚的意思,依旧得意洋洋地嚼着糖块,欣赏着他挣扎时那绝望、痛心、而愤怒的表情。
被他攥在班长手中的那张画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名手持旗帜的登月宇航员。老鼠的线描功底还是了得的,那宇航员的欣喜,自豪之表情被他画得栩栩如生。然而……无法分辨颜色却让他上色时发了愁。
红色的太空,黄色的地球,绿色的宇航服……在老鼠眼中,它们只是深深浅浅的灰而已。
班长狞笑着,将这张画高高的举过头顶。
“大家看!这上面的人是老鼠吗?”
“咦,好诡异……”
“哈哈哈,老鼠戴着绿帽子!”
嘲笑声,鄙夷声如潮汐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浪高过一浪,将老鼠完完全全地淹没进去,连喘息都成了一种奢求。
老鼠搞不清落入自己眼中的是泪水还是汗水,眼泪止不住地流,划过他的脸颊,在地上汇聚成小水泊。
班中的所有人都是施暴者与旁观者,冷眼相视着这场闹剧。
“你们别太过分了!”
除了一个人。
她是老鼠的同桌,长得不算漂亮,身材也没有什么亮点,一整个普通的高中女生。但她的五官十分端正,也算耐看。
唯一扎眼是,她的左脸有一道细长的小疤。
“余清河也是班里的同学,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他!”
她一把冲上前去,将踩在老鼠身上的大壮推开,又小心翼翼地将老鼠扶起。那些作威作福的大高个,居然奈何不了这瘦小的女孩。
“小余,快起来!疼吗?”
老鼠没有回答,他只是垂着脑袋,默默地流着眼泪。
“喂畅海,别以为你管纪律我们就怕你啊,小心我们告诉老师你滥用职权。”班长挑了挑眉毛,似乎并不将其放在眼里。
“就是啊,一直没注意你脸上的疤,不会是打架了吧?”
“哈哈哈,原来畅海是个混混……”
有了班长带头,周围的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了顾忌,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
“住嘴,明明是你们欺凌在先!谁要是再助纣为虐,我现在就把老班叫过来!”
畅海咬紧嘴唇,张开双臂护在老鼠的跟前。她的目光十分可怕,如一头发怒的小狮子。班长翻了个白眼,总算是转身出了教室。这下,围观的人群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饭也吃了,预备铃也打了,上晚自习。
“疼吗?”
“不疼……”
畅海用湿巾小心翼翼地为老鼠擦着额头上的擦碰,时不时地歪歪脑袋,观察老鼠的面部表情。
可怜的同桌,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心一定是在滴着血吧。
她有些担心,老鼠只是一直低头看着被揉得皱巴巴的画,沉默不语。
“嗯……你以后想干嘛?”畅海尝试找些话题。
“以后?”
老鼠听到这两个字,显然是有了一丝精神。
“长高!变壮!让那些欺负我的人都不得好死!”老鼠咬牙切齿地说着,吓得畅海都白了脸。
“不是啦不是啦,是……是人生理想那种的啦!”
“人生理想吗……”
老鼠重新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张画。
经过众人的糟蹋,那宇航员的脸已经因为褶皱而变得同样皱皱巴巴,像生了皱纹一样。
可是,那双眼睛之中透露出的欣喜,那脸上流露而出的自豪,仍未改变。
“成为一名宇航员,为人类的太空事业开疆拓土!”
“哈,你的理想也不小嘛!”畅海冲他笑了笑,她看到老鼠脸上的热情马上又消退了下去。
“可是,班长他们说我一辈子都没出息……”
“不要在意别人的说法。”
畅海拍了拍老鼠的肩膀。
“只要自己尽了全力,看到了自己希望的结果,就是最棒的。既然作出了选择,剩下的就交给未来。我们一起加油啦!”
“嗯!”
……
几个月后,从外地传回消息:父亲因为涉嫌交易违禁药品锒铛入狱。
畅海也转到了外地,自己的生命中仿佛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
“对不起,我们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不能给你扶助金。”
“多少真正的特困生我们还帮不过来呢,哪有钱能匀给你?”
……
无奈之下,老鼠只得一面打工,一面继续上学。
原本成绩优秀的他,因为消耗了太多精力,日渐感到力不从心……
那一天,天空中乌云密布,闪烁着昏暗的雷霆,格外的阴森。也许在其他人的眼中,这是相当可怕的天气,可是在老鼠眼里,这都只是一如既往的灰暗罢了。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色彩?这样挺好,还有点响声。
“喂小矮个,别看天,看我。”
小巷子里,面前剃着光头的大汉正以一种极其不爽的目光瞪着他。在大汉的身后,是……
是班长,他正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这种黑不溜秋的崽种一边打工成绩居然还比我好?肯定是作弊的。我要代表全班同学让你吃点苦头!
“昨天花的有点多,不小心把存钱花光了。我的小兄弟说你很有钱,借哥点钱买条烟呗?”大汉不自觉地将目光定在了老鼠手中的那一沓钱上……
“对,对不起!这是我的学费,对我来说很重要!”
“马德,老子管对你重不重要!”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老鼠被他一拳打翻在地。眼球有一种极其难受的膨胀感,鼻子,鼻子也在冒血……
不要,不要把我的学费拿走……
“喂,学生的钱你还抢,干这行的不是连脸都不知道了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大汉回过头去,发现那是个梳着鸡冠头的红毛小子。
“怎么,老子抢个钱碍你的事了?”
大汉以同样冰冷的语气答道,刻意绷紧了手臂上如钢铁般的肌肉,“以为染个毛就是黑社会了?你也太天真了吧。”
那人笑了:“不知道是谁天真。”
“你找死!”
……
三分钟后,巷子里多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谢,谢谢!”老鼠的膝盖一沉,扑通一下跪倒在秦默的跟前。
红花花的钱洒满了整个巷子,被巷子里的泥水染得污浊不堪。
他攥紧的右手在颤抖。
秦默并没有答应,只是从散落一地的钞票中用食指夹出来一张最脏的,揣进口袋里。
“剩下的钱拿好了,这一百块钱估计还不够我修枪。我和刚才那人是两伙的,正好看他不顺眼。你不用太感恩戴德,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快走吧,没事别瞎……”
“枪?您有枪吗?”
听到这两个字眼,老鼠的头唰地一下抬得老高。
“对啊。怎么,你难道懂这个?”
秦默眉毛一挑,从兜里抽出一把结构紧凑的五四式手枪来。做工并不是很精细,应该是仿制的。
这把枪……是套筒有问题。
“您一般修一次枪要多少?”
“不少呢,得掏千把块,那些老贼挺黑的。”
“给我修吧,我一分钱都不收您的!”
“你真会?”
“请让我试一试!”
……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秦默抽出弹匣,将手枪递给了老鼠……
三天之后二人再次碰面,秦默惊呆了。
经由老鼠修理过的手枪不但上膛退弹流畅,甚至连精准度也大大提高。
“可以啊,你这手艺比那帮奸商可强多了!”秦默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老鼠的肩,却差点把他拍倒。
“唉。在学校被人当笑话,连学费也得三天两头地打工挣……我也就擅长这些了。”
老鼠微微叹了一口气,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秦默看到这笑容,亦是微微一怔,眉头渐紧。
忽地那眉头舒开了,他露出一丝笑容。
“有入伙的意思吗?跟着我干。”
“真的可以吗?”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行没什么‘正义’,你最好仔细考……”
“我入!”老鼠回答得斩钉截铁。
“哈哈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手下。我知道你也有底线,脏活不用你经手,你出脑子就行。学你接着上,学费我给你出。谁要是再对你有意见可以告诉我,断他一双手脚还是不成问题的。”
后来,禁枪力度进一步加强,在严打严查之下,秦默再也不能随身携带配枪了。
然而老鼠在一次一次势力交锋之中帮助秦默连战连捷,最终推动狼组成为首屈一指的地域级组织……
三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
老鼠凭借着过人的理科天赋与绝佳的努力,成功地考上雄泽大学。没有人知道,这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尖嘴猴腮,成绩让人眼红的家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狼组的高级顾问之一。
而是不是狼组成员,对老鼠来说并不重要。
他只是永远地忠于心中的那个鸡冠头,他知道,它的颜色一定是如火一样……
“呼。”
长月孤悬。不知不觉,已经行至营房大门处。
老鼠深吸了一口气,想散散心。就在这时,他看到铁栅栏的大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干净利落的马尾辫,简约紧凑的运动服,还有脸蛋上那一小道疤痕……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头丧尸扭过头来,用无神的双目看向他。
是你啊。
老鼠只觉得胸口在隐隐作痛,一种难以言表的胀痛感冲击着眼球。
“把弩给我,你们先回避一下。”
“军师大人,我们今晚得站岗……”
“让你给我。”
“……是。”
好了,现在外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你和我了。
老鼠苦涩地笑了。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抛向无边的黑暗。
知道吗?我眼中的世界,没有任何色彩,死寂,灰暗,如一片苦海。五彩斑斓,在我的眼中皆为黯淡。
可是,我看得到你诚挚的闪闪发光的灵魂。
他再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丧尸趴在栅栏门上,向他伸着手。她的身影在风中显得那样瘦小。
是想撕碎面前的这个活人?
还是在乞求他,了结自己被病毒操控的痛苦?
都不要紧。
老鼠搭上箭,瞄准了她的头颅。
你永远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色彩。
“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