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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梅家嫁她到裴家时,态度很明显。那就是泼出去的一盆水,往后死活都无关了。

梅锦问来的是什么人。

“有个婆子,说从前送你嫁来这里过的。另个说是你兄长!”

原本的梅二娘,家里是有个兄长,名叫梅青联。两年前她出嫁时,按理应该是梅青联送嫁的。当时他没送,如今时隔两年了,怎么突然又亲自不远千里地跑到快要打仗的云南来接自己回去?

“有没说为什么接我回去?”

“没说。”阿凤摇头。

梅锦沉吟了下,道:“你先回去和李管事招待他们。我看完这里的病就回。”

阿凤应了,转头飞快跑了。

☆、第五十八回

梅家那婆子两年前曾送嫁梅锦到过云南,此番来接,梅家又派她来。|一进到庄子里,梅婆子便倚老卖老地东走走,西看看,又问阿宝这庄子记在谁的名下,听说便是梅锦自己的,脸上露出不信之色,还要再问,忽听到说梅娘子回来了,扭头,果然见她正从外面走进来。和两年前相比,模样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神态里,带了种说不来的别样气质,叫人完全没法将她与从前的那个梅家庶女联系起来。

梅婆子一看到梅锦,忽然想起当时在路上时,她跟只说她是菩萨前一盏油灯转世的话,心里愈发相信了,见她过来了,脸上堆出勉强笑意,叫了声“二姑娘”便垂下了眼皮,不敢去看她眼睛。

梅锦方才进门,听阿凤说梅青联这会儿正在正堂,便径直过去,入内,果然见他坐那里,手上端了碗茶。见自己进来,也没起身,只拿眼睛瞅着自己,带了探究之色,走过去道:“长兄远道而来,我没前去远迎,还望见谅。不知您这趟过来,所为何事?”

……

梅青联今早到的马平,朝人稍加打听裴家,很快便知道两件事。

第一,数月前,裴家已经休了梅二娘。

第二,她自己有个医馆,是远近有名的女郎中。

梅青联吃惊不小。

第一条倒罢了,被休了便休了,非但不是坏事,反正中下怀,反正他此次过来,让自己这个庶妹和与蜀逆有瓜葛的裴家脱离干系就是目的之一。

最让他吃惊的,便是她成了女郎中。

在梅青联的印象里,这个庶妹在家时,连走路看自己或廖太太便低下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她会看病,何来自己开医馆,还成了附近有名的女郎中?

……

梅青联先是惊诧,这会儿见她回来了,和自己说话时神态冷淡,心里便不快了,道:“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你这里,还要等你半晌才能见得到面,二妹,几年不见,你如今好大的架子。还有,我怎不知你什么时候起学会能给人看病了?”

梅锦懒的和他多说,淡淡道:“您这么远过来,想必也不会是特意来看我的。不知所为何事?”

梅青联压下心里火气,沉着脸道:“爹月前偶然听人传言,说裴家如今竟与蜀逆勾结在了一起,唯恐你遭到牵连,派我过来带你回去。”

梅锦道:“多谢父亲关心,也劳烦长兄您远道辛苦而来。烦请您回去了,转告家人一声,就说我已与裴家和离,往后生死无干。裴家犯了什么事,更不会连累到你们头上了。”

梅青联脸色更是难看,忍住气道:“二妹,我听你如今说话,口口声声怎的仿似在怪我们?爹派我来,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怎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梅青联是要看她感激涕零,这才能教他得到满足感吧?

梅锦微笑道:“我如何不当一回事了?当初家人安排我代替长姐嫁到了这里,还给置办了嫁妆,我每每想到,便感激不已。此番裴家出事,你们听到消息又特意赶了过来,一番苦心全是为了我,我更是感激不尽!幸好我已与裴家和离,往后再不会牵累到家人了,兄长您也不至于白来一趟。我知道您路上辛苦了,您若不嫌弃我这里,多留几日再走。只是我却没法随伺兄长您了,县里最近涌来许多外地逃难之人,林县令命我过去看病。县尊既开口了,我也不好推脱,并非故意怠慢兄长,还望见谅。”说罢转身呼李大为梅青联安排落脚接风洗尘。

梅青联脸色更是难看,强行忍了下去,摆了摆手,站起来道:“二妹,我此行过来,是要带你回京的。你既已经与裴家和离,再好不过。你收拾收拾,尽快随我上路吧!”

梅锦道:“多谢兄长以及父母好意。只是烦请兄长回去为我带一句话,就说我不回去。”

梅青联惊讶地看着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道:“二妹,你既和离了,自当随我回母家。自己一人如此留在这里,成何体统?”

梅锦不再与他虚与委蛇,道:“梅家养了我,还替我置办了嫁妆送我出门,原本我是当感激的。只是我也没白拿你们那些东西,当时是替你们挡了一回大麻烦的,也算两清。当日我出门后,便没想过再回梅家,如今我自己在这里过的好好,更不可能这样随你回去了。”

梅青联神色错愕,最后还是忍住气,走到梅锦跟前低声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你当我们是自己想把你接回去的吗?我且问你,你是如何认识皇太孙的?”

梅锦奇道:“我怎么可能认得皇太孙?”

梅青联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不像是在隐瞒,心里也是万分不解。

……

皇帝年过五十,后宫所出却寥寥,加上中途夭折的,多年来只养大了一位皇子,被立为太子。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数月之前,太子外出竟意外堕马而亡。皇帝悲恸过度,自己也旧疾复发致半身不遂,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更没法处理朝政。

蜀王也就是得知了宫中这个突然变故,这才择机突然起事,想要打朝廷个措手不及。幸好宫中王太后手段强悍,与朝中几位肱骨大臣商议后,从皇族近亲里择了封在长沙的湘王之子朱璇,过继到亡太子名下,立朱璇为皇太孙,这才稳住了局面。如今皇帝没法过问朝政,形同虚设,朝政都是由太后辅佐皇太孙在理。太医那里虽然口风把的极紧,但朝廷里众多官员也知道老皇帝恐怕是回天无力,朱璇继位接过大统是迟早的事。

梅青联的父亲梅孟繁做了多年的官,一直只是个通政司的参议,两年前终于靠着亲事攀上了兵部左侍郎江家,原本想着能借此腾达,不想运气不好,元娘嫁过去没多久,江家一直攀附的一个朝廷大员倒了台,江家也被御史台以结党营私的罪名给连带弹劾了。最后虽侥幸逃过大难,官职却连降三级,降得比梅孟繁还低,差点连累梅孟繁也遭到牵连。梅家经此一番惊吓,只能自叹倒霉,从此在京城里更加小心谨慎,唯恐再说错话做错事被人就揪住把柄。

这几个月来,择立皇太孙尘埃落定,应对蜀王叛乱便成了朝廷的重中之重。老皇帝虽然之前已经为应对蜀王之乱未雨绸缪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不能理政,皇太孙朱璇又只有十五岁,匆匆从长沙被迎到京中上位,虽有王太后和一干内阁大臣辅政,只是大臣们意见相左,对平叛之策各有见解,每日争吵不不休,一时之间难免混乱。

梅孟繁自知人轻言微,上朝也只点个卯而已,轮不到他说半句话。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上个月,他竟然被皇太孙秘密召见,问及他那个早就已经被他忘到了后脑勺外的二女儿,说她夫家裴家涉嫌叛逆,叫他把他女儿接回京中。

皇太孙朱璇当时召他时,只这么简单吩咐了一声,别的也没说什么,更看不出他喜怒。梅孟繁不敢多问,退下后,立刻回家和梅老太太以及廖氏商议,均是大惊,痛骂裴家害人不浅,只是又不清楚皇太孙为何要独独提到自己那个已经嫁作裴家妇的女儿,更不知他下这样一道命令的意图,福祸难料。只是皇太孙话既出口了,梅家人又岂敢不遵,匆忙派了梅青联南下,绕过正在打仗的近道,从江南西道绕路,日夜兼程地赶到了云南。

这也是为什么梅青联大老远跑过来,明明遭到了梅锦冷遇,却不敢太过发脾气的缘故。就是怕万一日后她若能在皇太孙那里说的上话,得罪她便是自找麻烦。

……

“二妹,你说实话,你当真不认得皇太孙?朝堂之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告诉你,皇太孙从前是湘王之子,就在长沙!你再仔细想想!”梅青联实在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

梅锦蹙了蹙眉,“兄长,你为何突然屡提皇太孙?我怎可能与他有什么关联?”

“实话跟你说吧,我这趟过来要你入京,并非父亲意思,而是殿下的意思。他的意思谁敢不遵?你去最好,不去也要去。由不得你!”梅青联加重语气道。

梅锦愣了愣,仔细回想过往,忽然想起了去年那个被自己无意所救,后被李东庭接走的少年。

莫非他就是湘王之子,如今的皇太孙?

别管他怎会流落在外还被人卖到云南铜矿当了黑丁,看他获救后被李东庭接走时的架势,加上今天梅青联的这一番话,十九八-九,看来那个少年应该就是他了!

虽然之前,梅锦就已猜到他身份不同一般,但这样的身份,也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想象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得罪他了,还是怎么了?”

梅青联一直在旁观察她,见她神色忽然微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追问,紧张看着她。

梅锦压下内心惊诧,缓缓道:“没什么,你不必怕。我没得罪他。”

梅青联顿时松了长长的一口气,看着梅锦的神态也立刻有所不同,露出谄谀之色,陪着笑脸问道:“如何?哥哥我早也听说,皇太孙殿下从前还在家时,喜欢外出四处游走。莫非二妹你与皇太孙殿下有什么旧识不成?”

☆、第五十九回

梅锦沉吟,片刻后反问:“殿下召父亲时,只是口头传话要你们带我回京,有无说别的?“梅青联见她就是不答自己关于她如何结识了皇太孙朱璇的疑问,心里有些失望。只是到了此刻,心里隐隐也明白了一点,面前这个原本对于梅家来说可有可无的庶妹已经今非昔比,自己是万万不好再得罪她的。便点头道:“我听父亲的意思,应是如此。”

梅锦道:“我有数了。那么烦请您回去转告一声父亲,叫他代我到殿下面前陈情道谢,就说我十分感激殿下好意,叩谢心领了,只是如今我在此过的很好,没必要回京,请殿下安心。”

梅青联满以为只要自己说出这是皇太孙的意思,料她便会二话不说随自己回京了。没想到她竟还是不点头,惊讶地差点没跳起来,嚷道:“二妹,数年不见,你也变得忒自大了!忤逆家中尊长之意我便不和你计较了,你怎竟还敢忤逆殿下之意?殿下如今已经代为理政,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他的金口玉言你都敢不从?你自己托大,莫要连累了我们梅家全家!“梅锦猜测朱璇应是记着自己当时救了他的情分,见裴家投了蜀王,为保自己日后平安,这才发话叫梅家人接自己回京的,当无强制之意。她如今实在是无意回那个梅家,这才说了方才那段话。见梅青联立时变了脸,心里对他那副嘴脸实在厌烦至极,冷着脸道:“我就这么些话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先去了。”说完让李大代自己待客,转身撇下他便去了。

梅青联气的脸色都变了,如何肯就这么回去?当晚厚着脸皮赖住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再三劝说,依然无果,知道凭自己是说不动她了,更不可能就这么强行将她带回去,无可奈何,次日只得悻悻而去。

……

李东庭外出回来,不顾劳顿,第一件事便向霞姑问梅锦。得知他不在的这些天,她并没有来过,也无收到过她的只字片言,心中未免淡淡有些失落。霞姑看他一眼,笑道:“大爷,老府君叫你回来就去她那里一趟。”

最近这小半年是个多事之秋。太子殁,皇帝卧病不起,云王世子朱璇被迎入京中立皇太孙,蜀王趁朝廷人心不定,一举又拿下了山南西道将近一半的城池。据探子回报,蜀王军队似乎正在集结,看样子是要往云南方向来了,打起来也就是个随时的事。

李东庭厉兵秣马,联络云南各土司,又亲赴几个城防重地巡视,以杜绝隐患,确实有些时日没去向母亲问安了,听霞姑提醒,心下有些歉疚,往老府君所住的香檀院去。到了香檀院,见阿鹿正承欢于老府君膝下,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满屋子人都在哈哈地笑。见父亲来了,阿鹿忙停下来向他问安,李东庭抚了抚女儿头,叫霞姑先带她下去,自己便朝李府君问安,歉然道:“母亲,多日忙碌,也没来得及过来看你,最近身体如何?”

李府君望了他几眼,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吃了睡,睡了吃,无趣了还有乖乖孙女给我说笑话逗我乐子。娘只是担心你罢了。快起战事了吧?看你这些时日忙碌不堪,又一直在外跑,吃睡不好,我心里有些记挂。”

李东庭上前替母亲揉肩,道:“儿子不孝,叫母亲担忧了。请母亲放心,儿子一切都好。”

李府君叹了口气,“东庭啊,你长这么大,从没叫我这个当娘的操心过。你外面那些打仗的事,娘不懂,也帮不了你。只是除了这些,你若有别的什么心事,跟娘说说也是无妨的。”

李东庭笑道:“儿子能有什么别的什么心事?不过是盼着娘你身体安康,长命百岁罢了。”

李府君笑了起来,嗯了声,“马平县的那个梅氏,已经好些时候没见她了。我听说她与裴家那个少年郎和离了?”

李东庭手停了一下,随即道:“是。已经好些时候了。”

李府君道:“我倒挺喜欢那孩子的。人稳重,知事,长得也入我的眼,还有一身好医术。东庭,你说,娘要是出面去把她说给你当媳妇儿,你干不干?”

李东庭低头看了眼自己母亲,见她含笑望着自己,忽然明白了过来,一时顿住没有说话。

李府君见他不语,问道:“东庭,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梅氏了?”

李东庭迟疑了下,松开手,来到李府君面前,道:“母亲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儿子也不隐瞒了。儿子确实喜欢她。”

李府君听他承认了,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你说你,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霞姑说,她觉着你对那梅氏分外上心,我还真的被你瞒的跟只铁桶似的!难得你能看上个人,娘高兴都来不及,你早些跟娘说一声,娘帮你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把她给娶进来当你媳妇就是了!不行——”

李府君说着便要站起来,口中道,“这可是咱们李家的大喜事。我这就去和霞姑好好合计合计,明天就过去找她。趁着仗还没打起来,尽快帮你把喜事给办了!再拖下去,万一战事起了,怕就没时间办了!”

李东庭苦笑道:“娘,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看你这架势,岂不成了仗势逼婚?”

李府君责备道:“看你说的!你什么事都闷心里,她又不知道你心意,你便是自个儿在家想断了肠子也不顶用!你不说,娘帮你出面说好了。你放心,绝不会把事情搞砸。”

李东庭见她真似要叫霞姑了,慌忙道:“娘,你等等。我已经跟她说了我对她的心意,只是还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等她答复而已!”

李府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李东庭无奈,只得把上次在望寨里自己向她表了心意的经过简单提了一遍。

“这事过去多久了?”

“半个月。”李东庭道,“我不急的,也不好催她。叫她慢慢考虑好了。”

李府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呸了儿子一声。

“什么你不急,我看你是急的很!刚回来看到霞姑,先不问我这个老娘好不好,一开口就问她有没有过来。还有脸说自己不急!”

李东庭不作答。

“我说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李府君摇头,“你光这么自己等她想明白,便是等到头发白了,也休想她会主动过来找你!她要是看不上你,你不去找她,她自然更不会巴巴地跑过来就为说这么一句话。她要是也看上你了,女人脸皮难免薄些,你还指望她自己来跟你说她也中意你?”

李东庭自上次半路折返向梅锦表白了心意,回来后的每一天,即便再忙,心底里也时不时地隐隐盼着能有她的消息。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那边始终没任何反应,忍不住悄悄派了个人过去打探了下她的消息,得知她今日又在帮林县令忙着给涌进马平县的外来人口看病,自己也就更不好再为这个去打扰她了。

此刻突然被李府君一语点醒,心中微微一动。

李府君看着儿子,笑道:“你既不让我去说,那就别再在我跟前干等着!你既已经向她表过心意,何妨再去见见她?娘可是急着想看你成个家的!”

李东庭朝自己母亲点了点头,道:“多谢娘的提点。儿子明白了,这就去找她!”

李府君含笑点头,目送他转身大步出去。

……

李东庭既已决定去见梅锦,便一刻也不愿耽误。回房洗了把脸,换去前些天在外的衣裳,精神抖擞地吩咐小厮备马,快步往外而去时,看到阿鹿在廊上玩耍,想了下,停下脚步叫了她一声。

阿鹿见父亲叫,跑了过来问道:“爹,你又要出去?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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