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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很柔软,像是下一刻就会蹭上来,黏人又忠诚。

胜玉心弦忍不住一动,但是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李樯,谢谢你。但是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想欠你太多,我还不起。”

“那有什么不好还的,我还不好打发吗?这样吧,你同我出去玩一次,我替你做一件事,不错吧?”李樯似乎说得随意,其实,他还在惦记着那场胜玉没陪他看的焰火晚樱。

胜玉蹙了蹙眉,隐约觉得不好。

“这种事怎么能……”作为交易?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对李樯几乎是带着些哄:“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没关系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李樯拽着她裙摆上的飘带把玩,哼唧两声,才终于不说什么了。

“那你明天陪我用午饭。这几天,你都瘦好多了。”

李樯埋怨地看着她,胜玉被他看得有些手痒,有点想摸下他的脑袋。

“好。”她答应了。

李樯面漆那个满意,这才放她走了。

软轿载着胜玉离开的背影消失。

李樯坐在空荡的屋子里,指尖下意识地在扶手上慢慢地敲了起来,原本生动的脸色变得面无表情。

一个手下适时进来,单膝跪在他脚边。

李樯冷漠的嗓音从上至下传来。

“去查,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自此之后,胜玉安静了好几日没有出门。

直到一天夜里,她终于忍耐不住,披着斗篷徒步去了雨灵乡。

到小木屋时,胜玉双脚上的鞋都已经破了洞。

她叫醒邓四保护自己,透过小窗,看见被束着手脚倒在里面的胡不峰。

不能再拖下去了。

时间拖得久了,胡不峰可能会察觉到这场骗局的不对劲,胡不峰的家人或许也会找他。

胜玉咬咬牙,冒险推开了那扇门,慢慢走进去。

胡不峰似乎昏睡着,并未察觉她过来。

胜玉靠得近了,看到胡不峰几乎遍体鳞伤。

这也是她的罪证。

胜玉心上仿佛长出了荆棘,又焦急,又疼痛。

她犹豫着,要不要解下伪装,直接以本来身份同胡不峰交涉。

或许她不需要这样折磨胡不峰,而是可以跟他谈判。

在她犹豫时,胡不峰梦中发出一声痛吟,腿脚缩了缩。

这一挪动,使得原本就已经有些破烂的裤管更加散开来。

借着月光,胜玉看见胡不峰膝盖下方有一处显眼的伤疤。

似乎是陈年刀伤,那疤痕的形状尤为突出,可以看出愈合的过程定然十分艰难,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及时用药,就是因为使刀之人手法毒辣,让伤口轻易无法愈合。

胜玉不由得凝神细看了一会儿。

这伤疤的形状,像是有几分眼熟。

怪事,她怎么会眼熟胡不峰身上的伤口?

她与胡不峰根本没有交际的。

……胡不峰与李樯,倒似乎曾有过冲突。

胜玉忍不住屏息,往李樯的方向仔细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

胜玉终于想起来,李家就有这种形状的刀。

刀背上覆了一层铁片,如同弯钩,在刀刃伤人时,还能同时挖出敌方的血肉。

李家的当家身边常年跟着十数侍从,他们就用着这样的刀。

因刀身形状特殊,这种刀从不入鞘,无论走到何处都闪着锋锐寒光。

因此李家在尊享圣宠的同时,也让其余世家忍不住胆寒。

看来胡不峰说的,与李樯之间只是“小误会”,果然全是谎话。

若真只是小误会,怎会让李樯身边的侍从下此重手,甚至刻意留下此种伤疤,如同烙印?

可是当年胜玉竟然对这人与李樯之间的冲突全然不知情。

胜玉在胡不峰身边待得太久,他终于有所察觉,从昏睡中醒来。

见到面前戴着白纱之人,胡不峰先是猛吓了一跳,接着认了出来,急忙道:“流西子?你没事?快救我出去!”

胜玉对他毫不理睬,只问:“你为何会来金吾郡?”

她有些担心,这胡不峰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会不会对李樯不利。

胡不峰嘶声回答:“早知道会这么倒霉,我哪里会来!新郡守竟是李家的将军,还被山匪……流西子,你,你为何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胜玉摘下帷帽,俯视着他。

“胡不峰,你认得我吗。”

胡不峰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先是疑惑,后又心惊肉跳。

“你,傅、傅……”

胜玉冷声道:“你既认得我,我有话问你,你答便是,我不会伤你性命。”

胡不峰本就被少粮缺水地关了几日,又日日遭毒打,早已心境紊乱。

再突然来这么一遭,霎时崩溃。

他大声嘶喊,又哭又叫。

“我没对你做什么,你为何不肯放过我!当年险些叫李家的小儿断了我的双脚,今日又被你逮住……”

胡不峰喊到一半,翻着白眼,几乎昏厥过去。

胜玉听得越来越奇怪。

什么意思?

她从不觉得自己与胡不峰结仇,抓住胡不峰,也只是怕他再逃跑,想从他这里问出当年的信息。

可是为什么胡不峰心绪崩溃之时,只字不提傅家血海,反倒像是跟她一个人有仇怨?

李樯又是怎么回事?

胜玉冷声喝止:“你说清楚。”

胡不峰大叫了一阵,不知是哭是笑地嚎完,忽然开始痉挛,木屋里弥漫起刺鼻的尿骚味。

他竟然吓到失禁。

缓过来后,胡不峰不顾自己双手双脚还被捆着,奋力挣扎成一个跪姿,给胜玉不断磕头。

“我错了,我是畜生,我不该对幼女下手,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求求你放过我……”

胜玉听得头脑嗡嗡作响,心中一片凉意。

邓四从外面进来,说胡不峰喊得太大声,恐怕引起外人怀疑,要不要用布条堵住嘴。

胜玉阻止了邓四,对胡不峰道。

“继续说。”

胡不峰只以为她是叫自己当面忏悔,立即用更大的力气,恨不得将头磕破:“我不该,不该觊觎傅家的小姐,被李少爷瞧见,险些折了双腿。我不该,不该为了报复,把傅家小姐……把你从府中偷出来,试图囚禁,我失心疯,我该死,我猪狗不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没对你做,你还好好的,放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胜玉静静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磕头不止。

她终于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从前的几年,胜玉无数次地想过,那个陌生的行商为什么会独独救她一命。

是不是爹爹娘亲在生死存亡之际对一个外人递了信,向他托孤,所以才会把自己带出来。

她想找到胡不峰,与其说是铁了心为了复仇,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从他口中得知只言片语,再听一听五年前父母的叮咛。

她太孤单了,太无助了,一个人走在人世间,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她是傅家存活于世的唯一血脉;是爹娘或许还在人间留下了什么讯息,她还没有听到;是还有一种可能,傅家那一夜或许还有生机,她既然能跑出来,为什么别的人不能。

她好想回到爹娘的怀抱里,如果有得选,她那一夜一定选在父亲母亲身边,和他们去一样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心心念念、苦苦追求的“真相”终于大白。

她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嘱托,什么谋略。

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偶然。

她当年毫不知情地被觊觎幼女的行商盯上,被偷出去试图侵犯,却恰好因此躲过了傅家的劫难。

五年前的傅家,原来真的无人可救。

而她的生机,其实也是衍生于一段更悲惨的命运。

如果不是当天夜里,傅宅大火,百姓奔逃,每条街巷都有官兵严加把守,吓破了胡不峰的胆子,并没真的对她动手。

她现在会如何?

是不是会成为一个粗俗商人的禁/脔玩物,她的家族毁于一旦,所有人都会以为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将背负着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度过何其难熬的一生。

胜玉泪流满面,却摇晃着笑了出来。

命运的荒唐,就在于它其实从来没有能够变得越来越好的解法,它给的悲惨从没有止境。

从来没有人承诺过,吃过苦了,就必定能尝到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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