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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两碗麵都见底了,墙上圆鐘的短针也指到了十一,方清在很长的一段沉默后,一双眼又看向了霍雅,此刻,才见她深深吸足了一口气,音量很轻,似有似无道来一句,眼睛也没有去看人,就垂着,往桌面空了的碗,眙着。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有骗过我什么?」她的音量很小也很谨慎,尤其是后半段的那句,深怕一个没走心就又惹怒了方清似的,特别卑微。
方清明显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却又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所以听得有点懵,便也没有回话,今晚大概是他额度有限的耐心,底线拉得最低的一天。
霍雅实在是太过欲言又止了。
少年眉目冷清,本想开口催促,但是一抬眼,却见少女仍垂着的双目,他忍不住低眼去查探,见那眼波仿似有千言万语,然而人,却是抿脣闭口不语,遂又不知怎地,忽而语詰。
还是等吧──他想,长躯索性往身后沙发椅一躺。
结果,霍雅默了半晌,居然还真开始讲起了「故事」。
即便她的这个故事,说得其实并不怎么样,除去冗长之外还毫无重点,方清也不打扰,就挑着眉,懒懒看她,深深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究竟又在心底揣度着些什么。
霍雅花了很长时间,用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词,去叙述过去她和她母亲的关係。其实她从来就是个不太能表达自己情感的人,甚而也不曾与任何人说过家里的事,即便如何芸与许靚这样与她关係非等间的友人,她也未曾提过。倒不是不愿意,就是没刻意去提罢了。
也许正因如此,她眼下的「刻意」,方清的感受,才会那样格外深刻。
霍雅说得繁复,而方清却轻易就从里头理出了一个重点,若换作旁人,肯定听上半天都没能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吧。
霍雅说,她过去和她母亲关係一直很差。她一直很不能谅解她母亲的管教方式,总是逼得她喘不过气,上高中那会还曾被轰出家门,就因为她用第一女中的成绩,却报读了一间入学成绩十分低的学校。她母亲当场那个气呀,也不管大半夜的,拽着扫帚径直就把人给揍出了家门去。
然而她也倔,索性就彻夜不归了。
结果最后,她母亲花了将近一日的时间终于寻回她时,霍雅以为自己又要捱揍了,却不想,母亲居然二话没说就抱着她哭了。
她当时很错愕,毕竟原本还有种自己根本是被从垃圾堆捡回来养的错觉,她从来感受不到母亲的爱与疼惜,这落差委实太大。
那一天,母亲告诉她,就算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也会永远爱她。因为她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承受无以復加的疼痛,好不容易从自己身体里分出来的一块肉。如何能不爱?
霍雅当下情绪数变,从震惊,到揪心,至最后是为自己曾经的不懂事伤心。
她断断续续地说,语罢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她说时,期间一直都是垂着眼的,没敢看方清,而方清也一直都是沉默的,叫人看不清他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
直到霍雅悄悄抬了一眼去看他,发现对方眼睛早已闔上,才发觉时间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无声瞅了他一阵,少年眉眼生得清淡,长相俊秀,从前没怎么把细瞧过,如今把细瞧了一瞧,这才惊觉,果然是长得一副专业坑女孩子眼泪的货。霍雅看得有些走心了,摇了摇头,才把理智给摇了回来,拎上方才那条毯子又给方清盖上,动作很轻,怕把人吵醒了。
岂料,方清却在这时伸手拽住了她的腕,他的掌心有些凉,眼也还未睁开。
霍雅猝不及防,还没能反应过来,便听得那道素来澄澈透净的嗓音如是,悠悠道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霍雅,有些人,心里认为死了,就是死了。」
话锋至此,方清约莫也猜到盛光远究竟与她说了些什么。他此刻眼眸半睁,就垂着,也没去看人,霍雅怔愣了片刻,却清楚且明显地感受到他心中一阵无以名状的巨沉。
很疼。
霍雅拢了拢眉,开始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管间事,是不是不应该提这个话题,惹得他心中不快。她垂下眸,有些慌乱与无措,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安慰他。
方清曾说,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可是盛光远却说,方清九年级那年会跟变了个人似的,是因为他的妹妹随母亲去了美国,分明知道妹妹不愿意,而他却只能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无能为力,才会那样反常。
这是一开始没酒不行的盛光远拉着方清去喝酒时,听他说的,那时方清酒量还没有现在这样好,一没走心,满腹经年累月无处可诉的苦水就这样全给吐了出来。
霍雅听后方才恍然大悟,同时却也十分不捨方清。
很久的沉默过后,霍雅无处安放的目光,最终也只能落在少年还拽在自己腕上的手,脑中还翻江倒海地思索眼下究竟能说些什么才合适时,少年已经缓缓抬起了眸光,特别幽深地朝着她望。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她也察觉了什么,亦徐徐抬起眸来,对上他的视线。然而,就在这样四目交接的一瞬间,霍雅心中驀地一滞,忽而好像什么也不重要了似的,就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扑。
此时何须言语?
一个拥抱,便胜过世上千言万语,它便是人间最温柔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