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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三里处官亭。
正好到了每半个月一次的休沐日,这个晚上,除了亭哨处两个轮值的,亭官大方地给众人放了假,亭役们大都是些光棍儿,不用操练也没事可做,一起围坐着烤肉吃酒。
烤肉有羊腿,亭官还取来一块灵鹿兽肉,犒赏一班下属。
驻守官亭是一份闲差,主要负责城门至城郊一段官道的警卫,抓点小偷小摸啦,解决点小纠纷啦。平常遇不到什么大事,所以配置也不高,只有亭官长是一名六级战士,下头四名副手和普通的亭兵分别都只有五级、四级和三级。其次还配一头鹫角兽,战力不高,但脚程极快,用于处理突发事件的,平时大爷一样给供着。
“瞧这灵兽肉,啧啧啧!肉就是有嚼劲,吃下去热乎乎,感觉全身气血都充实了!”一名亭役大口嚼着烤肉,一边说。
“像这样的兽肉,以前在西山营时,天天吃。现在被发配到这里,整天闲得烧蛋,好东西只能嘴馋了!”另一人抱怨。
旁边的人嗤笑:“闲得烧蛋?昨儿七里湾那就有人闹事,怎么不见你去?”
“头儿,你还不知道二子,有好吃的跑最快,有活干就跑茅厕,待会你就瞧瞧吧,东西吃完该巡防的时候,这小子准哼哼!”
“就是就是!懒驴不上磨!”
一班人嘻嘻哈哈,一个酒气有点上涌的亭役解手回来,正要抱怨句什么,蓦地感觉脚下被一个东西抱住了。
“我勒个去!”半醉的亭役被吓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哪来的小孩!”
“怎么回事?”其他人纷纷围过来了。
然后将士们就看清楚了地上那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污泥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了自己细瘦的手腕,上头有个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伤口,篝火之下,伤口血肉模糊,十分狰狞可怕。
“官爷爷,救命。”小男孩用惊恐细弱的声音道:“有人要害我。”
亭官长作为一名六级异能战士,寻常劫掠追杀之类的案件轮不到他出手。是以一直淡定地坐在原位,等待下属解决。但当他看到男孩的那个伤口,就再也淡定不能了。
他“啪”地一下站了起来:“越人的邪术!”
在大昊国,一旦扯上越人,谁都不敢等闲视之。
越人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拿现代的话来形容,越人就是一个*武装,是邪教。
越人这个组织里面个个都是疯子,像根搅屎棍,以破坏大昊国的社会和谐稳定为己任,大昊国数任帝王都曾经对他们下达了缴杀令,奈何越人分散在民间,还有一定的信众,很难清除。现在有一条线索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一班将官怎么不激动。
抓住一个越人,就是一个军功呀!这比他们苦哈哈守在这里,抓上一年的小偷有用多了!
一干人瞬间尽是战意昂然:“要害你的人在哪里?小孩,带路!”
这个晚上,长默带着官亭一班亭兵突袭了林大郎的别院,到时的时候,林大郎依旧紧张兮兮地守在院门口中——越人的邪术,他压根不敢进去打扰。
他一看到长默,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他:“你——”
他觉察不妙,转身想逃,一班如狼似虎的亭兵哪容他逃脱,亭官长一个缠缚术,他四五个手下上去围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制住了。
搜进暗房,里头确实有进行邪法的迹象,但除了两个昏迷的小孩,其它连个鬼影都没有搜到。
“里头那个要害你的人呢?”亭官长一把拉过长默问。
长默道:“我不知道。那个人当时取出一条像蛇的东西来咬我手腕,我一直偷偷地装着晕迷,等那个人去弄另外两个小孩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偷偷从后窗溜走了!”
他一个神情惊恐,又浑身带伤的小孩,一班亭役也不疑有他,副手对亭官长道:“头儿,恐怕是那越人发现小孩不见了,知道泄漏了风声,人已经跑了。”
亭官长一脸郁闷:“晦气!”
一指面如死灰的林大郎:“带走!”
凌晨的时候,亭役来到庄子,又带走了林大凤和吴氏在内的数名林家人。长默也回到了家里。消息一传开,谁都没有料到林大郎竟然这么灭绝人性,胆大包天,竟敢使用邪术,用谋夺人命给自己的小孩更换体质,整个庄子都沸腾了。众邻人交头接耳,纷纷涌到瑛娘家中查看情况。事情涉及越人,庄中人胆小,甚至有担心会被连坐的,一时二管事孙青也被围住了,七嘴八舌都问他应对之法。林大郎被撸,暗地里最高兴的该属一直被压了一头的孙青了,面上却不便表现出来,只听他忧心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如何能作主,只好快快禀报主家,让主家拿个法子了。”众人称是,当下便有庄人取了信物,急急忙忙前往东城报信去了。
且说长默这里,一回到家,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瑛娘简直哭成了个泪人。
长默为了逼真,前一晚对自己是下了狠手了,不仅用石块将自己擦得浑身划伤,还让刘吕真的那条狐蛇在手腕上留下很大的伤口,瑛娘一个个算过那些伤口,眼泪止也止不住。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瑛娘如何能不难过。
不过一晚的时间,她鬓边已经有了一绺白发,长默看着那绺白发,心里很不好受。
长欣则一直哈着小手,试图通过呼呼来分担哥哥的疼痛。
“呼~呼~哥哥不疼。”
长默道:“哥哥不疼。”
“娘,不碍事的,都是皮肉伤。”长默又安慰瑛娘。
“都是娘没用。”瑛娘心如刀绞。
“是儿子太不小心了,才中了贼人的暗算。”
“你一个六七岁小孩儿,能顶什么事,都怪那姓林一家,心肠太歹毒了!”便有邻人七嘴八舌地搭话。
“是啊是啊,想起来当初林家还是靠着许家发迹,这些年瑛娘这个小姑子却因他们遭了多少罪!瑛娘多漂亮能干的一个女孩儿,当时庄子里多少后生都想着求娶她呢,却让他们一声不响把人送走了!若非这样,瑛娘如今该有个合美的家庭。”
“就是和哑二这档事,也是他们在从中作梗,真真让人搞不懂,一家的亲戚,哪来的这么大的仇。”
“那户人,平时看着就跋扈!如今更证明是些肠子流了黑水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哩!真是造孽!”
“主家该如何震怒……”
庄中邻人是非观点都非常明确,如今证据确凿,受害人就在眼前,众人也全是遣责之词。正说着,突然有股细细的喧闹。
有人低呼道:“瑛娘,你大哥来了……”说的时候,人群被挤开,一个瘦得纸片人一样,满脸病容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未语泪先垂下了:“瑛娘,你嫂子是犯了大错,可是能不能看在哥,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份上,宽恕她这一回!到慎司那边给她说说好话?”说着颤巍巍就要跪下。
意外的场面,让瑛娘整个人都愣住了。
许大郎,这是她唯一的兄长。
说起来,瑛娘也有数年未见她哥了。
这些年,许大兄一直对妹妹避而不见,妻子和舅兄对妹妹的所作所为他并非全不知晓,但无力改变。瑛娘最绝望的时候,也曾想让哥哥站出来帮一帮她,得到的却是渐渐被浇息的希望。
其实瑛娘并不怪哥哥,她体谅哥哥体弱多病,也体谅过嫁了个病弱丈夫的林大凤。从这一点上,确实是许家亏欠了她,瑛娘心里的冷和恨一直能压抑不发,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现在,哥哥终于站出来了,却是在这种时候,为一个想杀她儿子的毒妇。
宽恕?说好话?呵呵!
瑛娘的眼神一瞬间尖刻无比。
她拉着儿子的手,在颤巍巍的兄长要跪下的时候也杵在他的跟前。
“哥,你看看,这是你外甥,你还没有好好见过他吧?”
“哥你看看你外甥身上的伤!他手上的这个伤口!林家是要把我的儿子的血放干,给他儿子换命呢!哥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刚从名府捡了条命回来?”
“宽恕?怎么宽恕?不是我儿子机灵,他现在已经不在了!给林大凤说好话?我嘴巴一定会烂掉!”
“哥,这些年,我一直希望你能帮一帮我你知不知道?林大郎林大凤对我都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样的恶人,我恨不得他们立刻死!”
瑛娘声音尖利地说完,拉起了儿子站起来,眼神咄咄:
“今日大兄你既来到这里,各位邻里也可见证,我许瑛娘与林氏今后不再是亲戚!林氏兄妹被拉去慎司,罪有应得。他们一日不伏法,我豁出这条命,必不与他们干休!”
“好!”有人鼓掌:“这样的恶人,就不该姑息,不该再留在庄子里,不该再给他说什么好话!谁知道以后他们还会不会起其它的歪心思,戕害其他人?”
“就是。许大兄,你看看你妹妹一家子吧,已经被害成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啊!他娘好棒!
长默用自己惨兮兮的小脑袋蹭了蹭他娘的腰侧,内心给他娘点了个赞。
面前,许大郎无言,面容惨白,缓缓地站直起了身。
他也知道妹妹的苦,知道自己一家对不住妹妹。可是人在关切自身利益的选择面前,总要优先选择自己。
他的病体需要人照顾;他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娘;他知道自己是个自私懦弱无用的男人。
许大郎怔愣,他身后的小胖子突然尖叫了一声:“我让你们害我娘!”就要朝他们撞来,长默眼急手快拦在他娘面前,有另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小牛犊一样冲了出来,碰地把小胖子撞出四步远。
“我让你撞我娘!揍死你!”长欣恶狠狠挥拳道。
哈哈!妹妹也好棒!长默咧开嘴,默默点下了第二个赞。
一番闹剧直吵了两个时辰,邻里将长默一整日的惊险经历全打听清楚,发足了感叹,这才渐渐满足离去。长默幸好夜里在亭所那边有短暂休息了一阵,也吃过了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否则还真受不了这个挣腾。
众人离去,瑛娘与哑二两人将孙青请进了屋里,向他询问林氏一家可能会判的刑罚。
按照瑛娘的想法,林氏使用邪术,谋害人命,犯下这样的重罪杀头都不为过,这一次定是罪责难逃。然而一听孙青分析,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孙青道:“林家如此作恶,两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此事却是棘手。”
瑛娘道:“难道杀人还能不受惩罚?”
孙青道:“不是杀人,而是未遂。孩子毕竟还好好的。目前主谋林大郎比较严重的罪名只有二个,勾结越人,使用邪术。可是这两个罪名,既可以重判,也可以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至于林大凤与吴氏只是从犯,罪责就更轻了。”
瑛娘目瞪口呆:“怎么个轻轻放下?”
孙青摇头道:“两位就瞧着吧。”
哑二拍拍瑛娘,示意她稍安勿躁,船到桥头自然直。瑛娘再不甘心,也只有等待慎司那边的消息再说。
一家人这一天都挣腾了个够呛,哑二安抚了一下瑛娘,看看母子俩暂时没有什么事,也先去休息了。瑛娘的心神却不安稳,在哑二走后备了香案默默向神灵祷告:
保佑我儿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保佑我儿远离小人,平平安安,顺利长大。
希望林氏恶有恶报,受到惩罚。
虔诚祷告良久,籍此寄托,她的一颗心才慢慢像落回腔子之中。
那边长默拖着疲备的身体回到房里。身上已经简单清洗,伤口也上了药,整个人依然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却没有那么狼狈了。
一天没有回家,瑛娘肯定也没有心思照料其它。长默还有些挂心那只小怪兽。结果回到房里一看,外头都闹炸了天,里头小怪兽却抱着他的簿被,倒在他床上,呼噜呼噜睡得正香呢。
“嘿,小没良心的,怎么睡到我床上来啦!”长默捏捏它的小尾巴。
“还是当一头什么都不用烦恼的小怪兽舒服啊!”长默心中又这么感叹。
他扯了扯被子,见小怪兽抱得死紧,也不忍心将他抱回那个竹笼里,长默将它稍微挪了挪,空出一边床,睡了上去。
手触到小怪兽的身上的鳞片,有点热热的。也不像是冷血动物的样子,长默心想,应该不会睡着睡着给他来一口吧?那可就冤枉啦!
晚上瑛娘过来叫儿子起床吃东西,发现小床上睡了一人一兽,一大一小两个身躯都瘫着四肢,睡姿相似,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呼声,怎么推也推不醒。
“哥,哥!”也睡了一个饱觉的兴奋头又上来了的长欣忍不住去推长默:“哥快起来吃饭我们去玩~”
“算了,哥哥累,别吵哥哥,让他睡着。”瑛娘心疼儿子。
长欣一脸羡慕地盯着小床上的一人一兽:“平安怎么睡到哥哥床上来啦!娘,我也要,我可不可以让黑枣儿也跟我一起睡?”
她娘道:“行啊,院子里不是还砌了个窝么,晚上你就到那儿睡着去。”
长欣哼哼,羡慕妒忌恨地同她娘离开了。
然后,半夜的时候,长默翻了个身,小怪兽也翻了个身。秋凉阵阵,长默觉得冷,开始抢被子,小怪兽被子被抢,不自觉朝热源处挪,最后钻着钻着,就睡进了男孩的怀里。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的。等到长默醒来,发现居然已经是隔日,小怪兽钻在他的怀里,依然在呼呼大睡,一滩口水将他的侧襟泡了个湿透。长默一低头就给吓了一大跳,只见小怪兽抵在自己胸口的一对小爪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长出寸长的尖甲,也不知道收回去,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给他衣服上插出了数个洞洞。
好家伙,再深一点,能扎进他的心窝啊!
还有这一大滩口水!长默一脸黑线。
“平安、平安!”
长默试图推醒小怪兽。
然而无论他怎么推,小怪兽依旧是那个呼呼大睡的状态。
长默开始感觉到小怪兽这个状态不对。但看它的气色,却又不是第一日抱到时那副病气缠身的样子。再看这小家伙爪子冒出的尖甲,心里冒出个念头,难道这小东西是在进化?
听那日兽宠店的伙计介绍,这穿甲兽似乎是一种比较低等的兽种啊,和灵兽一点儿都沾不上边,这种普通的山兽也会进化么?长默一头雾水。
但暂时看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长默也就任它去了。
他小心地揭开小怪兽的爪子,被挪动的小怪兽立刻不满地呼噜了一声,长默看它的样子顿感失笑,将一角被单团成一团给它抱着,起身漱洗去了。
这一觉睡得委实太好,身上被捆绑的酸胀也好了很多,各处伤口依旧青青紫紫的,但精神头却是神采奕奕——这次受伤,他有意控制着异能不去治疗身上的伤口,是以一直到现在,身上的伤口都是在靠自身机能痊愈。
母亲和妹妹都不在家,就连黑枣儿也被带出去了,家里头静悄悄的。灶上温了东西。长默早就饿得慌了,一口气干下五个饼子两碗热气腾腾的杂粮粥,一摸肚子,才有种重回人间的踏实感觉。
担心小怪兽一直不吃不喝饿着,他舀了些杂粮粥试图喂进小怪兽嘴里,呼呼睡着的小怪兽对塞进嘴里的食物无动于衷,但对水却有反应,于是长默便喂了些水给它喝下了。
做好这一切,便想着出门去找他娘和长欣。
刚走到门口,就见隔壁的瑞大嫂探出头了,招呼道:“长默,你起了?可吃过东西了?精神瞧起来还不错哩!你娘早上出去,嘱咐过了,让你醒了莫要出门去,乖乖在家。”
长默道:“大娘,我娘去哪了?”
瑞大嫂道:“唉,还不都是那些糟心事。你不知道吧,林大郎一家子,昨儿让人给从慎司提出来了!你娘跟着哑二应该是堵人去了!小孩家你也不要担心,事情都有大人处理呢!你乖乖在家里呆着别出去乱跑让你娘担心,知道吗?”
长默的心早就沉下去了,应道:“大娘,我不出去乱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林大郎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瑞大嫂挠头道:“这事儿我也闹不明白哩!就知道是林大郎的岳家去提人了。今早庄中得到这消息就闹开了,你瑞大叔也去了哩,这样的恶人逍遥法外,庄中的人可不答应!等回头你娘回家,她再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长默应道:“是。”
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孩,就算跑出去除了添乱也帮不上忙,他这会儿冷静一想,分析其中利害关系,林大郎就算有岳家护着,被提回了庄里,主家不追究,但庄中那些耿直的人不可能不追究,那些平日受林氏跋扈之苦的庄人不可能不追究,站在林大郎利益关系对立面的二管事孙青不可能不追究,一班人天然形成一个同利益团体,林大郎想从这里安全无虞走出去,不扒掉层皮,恐怕是不行。
林氏这回是要认栽了。
想通此节,长默回到堂屋,手脚利索地收拾了一下家里。做完他娘还未回来,便在堂屋翻了张凳子坐下,翻开一本药典,按下心神,默默记诵起来。
长默的房间里,有两个人隔着小窗将这一切收在眼里,其中一人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倒是不错。”
后头的人笑道:“能得到大殿的一声夸,是这个孩子的福气。”
两个人,正是风涯大殿与德胜。
这两日,心急如焚的风涯一直在追寻儿子的下落,终于在今天寻到了这里。
两人在长默房里悄然出现,布下了一个结界,长默对此一无所知。
风涯大殿端详着儿子,看着他暖乎乎的小爪子新长出来的尖甲,半晌道:“看来这地方倒是启淳的福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异化成了一半。”德胜也是喜形于色:“是极!就是乖可怜见的,殿下这些时日,小脸瘦了一圈。”
风涯伸手去拍儿子的小脸:“是啦是啦!小可怜,啾啾啾,回家了。”
他家的小可怜四肢和尾巴树袋熊一样团着那张破被单,呼呼呼。德胜颠颠上来,道:“大殿,让奴才来。”说着缓了手劲,小心去扯掉那被单,刚扯出一点儿,就听小殿下发出一声不满的呼噜,新长出的利爪电闪一般朝德胜抓挠了一下,德胜避之未及,手背立即多了五道爪痕。两人面面相觑,风涯无语道:“这傻东西,难道对这破被单还睡出滋味儿了来了不成?”说完在德胜欲言又止的眼光中拎起儿子的后背颈,晃一晃,摇一摇,儿子的小脑袋被他拔得摇来晃去,德胜看他的眼神就满含虐待未成年的控诉。
我们坚强的启淳小王子固执地抱着破被单不撒手,最后风涯无法,一块将那被单卷了起来。哂然道:“不告而取谓之偷,臭小子,真会给我丢脸!将来讨了老婆,给她看看你今日德行。”
德胜赶忙道:“大殿,能让殿下垂爱,是这块被单的福份。”说着,却从怀里摸出两个金锭,放在长默的床上。
风涯大殿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说起来,外面这小孩还算是淳儿的救命恩人。观他今日对话,家中像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去瞧一瞧,帮他解决了吧。”
德胜恭敬垂首:“是。”
能混到德胜手底下的,又岂是简单的角色?不出半日,便将事情打听得个一清二楚。
原来,那亭官长贪功,抓了林大郎回去,严刑逼问,想追问越人的踪迹。结果按着他提供的线索摸寻过去,那个线早就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抓到,将亭官长气得够呛。
然后就是如何给林大郎定性这个问题了。
这里面的学问就深了。
勾结越人,邪术害命,这两条随便拉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可如果换个说话,前者是受了蒙敝,后者未遂,罪名立刻就变成可有若无了。
亭官长不甘心白忙一场,便想着怎么从犯者身上捞好处。
适时听到陈府来人,亭官长眼一亮,如此这般,便将事情办了。
这种望族家奴犯事的,只要不是杀头的大罪,除了接受慎司的刑判,还有另一条不成文的处理方法,那就是接受主家的大笔罚银,由主家将人领回,自行处罚。
林大郎几人便是走了这个路子,被岳家吴管事赎回庄中。
庄中那些不希望林大郎能翻身的人当然就不甘心了,在受害者以及有意怂恿的另一名管事的带动下,将林氏一干人堵在了自家院子。因为顾忌主家吴管事的身份,目前还没有动手,双方僵持不下。
下属报完此事,静静等待上峰示下。德胜道:“如此,你便去将此事办了吧。”
下属道:“渭京陈氏还算颇有名望,属下是否遣人知会一声,由他自行解决?”
德胜眯眼道:“皇族办事,还用给谁面子?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不用我教你吧?”
下属一凛:“是。是属下思虑不周。”
于是,领了差的下属不再犹豫,下属又指了个下属,下下属简单粗暴地杀上陈氏田庄。
这天下午,吴管事终于坐不住,领了女婿家眷数人,想硬闯出农庄,被堵在半路。
在此之前,双方已经几次接触,吴管事一直试图与瑛娘私下和解未果,他在药奴佃农之前向来是横惯了的,被扫了两次面子,当下决定不再忍耐。
他本身也是一个四级的神血战士,自信想保下女婿一家,绰绰有余。但始料未及的是,庄中青壮却越围越多,他当然可以将这些人打杀,但事情就闹得太大了。一时又是僵持。
受了伤的林大郎躺在马车里,林大凤与吴氏此时也不敢乱出头,由吴管事顶在前头。
吴管事脸色无比阴沉:“你们是不是想造反?”
孙青道:“林大郎作恶,苦主在此,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跑了。此贼需拿上,带回主家,由主家给我们一个说法。”
吴管事喝道:“我代表的就是主家!”
孙青摇头道:“你包庇女婿,我们不服。”
瑛娘也站前一步:“林大郎必须给我儿一个说法。”
四周呼应者众多,吴管事胸中已有了杀机,正想打伤几个杀鸡儆猴,蓦见一人踩着独角马,越过田垄纤陌,带着一种来势汹汹的肆无忌惮,穿过自发闪让的人群,横在马车面前。
“林大郎在哪里?”对方冷冷说。
吴管事看到对方的装束,背脊一寒,强按镇定道:“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说道:“好教你等明白,在下路过至此,听闻陈家别庄有恶奴伤人却无人罚处,好生令人发恼!主人既然昏溃,便由在下出手,代为罚处。”意思是老子是看不过眼,过来多管闲事的。
这真是新鲜事了,这里是治化之地,又不是侠义江湖。
但是恶的怕横的,吴管事一时一阵恍惚,气得浑身发抖:“你敢!这里乃朗朗乾坤,渭京望族的园庄!你敢……”
那人是真的敢,手中刀芒带动一道紫色长虹,直劈向马车,那样的气势,至少是八级即将接近神狩士的存在!
吴管事愣愣地看着坚固的马车被一劈为对半,马车之内的人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三道血线同时扬起。
“不!”吴管事发出一声悲叫。
三颗还凝满诧异的头颅滚落地下。
行凶之人眼睛眨也未眨,还很幽默地给自己的行为作了个诠释,似是满意自己刀法的准头:“罪魁授首。”
上锋下达的旨意,是处理得受害者一家满意。下下属眼光如电,落向苦主的方向,踏前一步,正想询问苦主对此处理结果的感想,就见他进一步,苦主连着周围一片人刷刷刷连退了三步。
哑二挡在瑛娘面前,浑身贲结的肌肉一块块都崩得紧紧的,无比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形杀器。
这个杀神不会要屠庄吧?
嗯,应该是满意的。
下下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带着一种谜之自信,下下属重新上马,如同来时那般奔逐而去,身姿飒飒,深藏功与名。
而他身后,整一片农庄的人都被这种血腥场面吓得失了神,场面落针可闻……
瑛娘直接回到屋子,连灌了三碗水,神思还是恍惚的。
太……太可怕了。
虽然死的是仇人,大快人心,但身为一个顶多见过杀杀猪,杀杀鸡的乡下村妇,这种血腥场面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两个孩子没有带在身边。
长默听完母亲的叙述,也是一种在听书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啊,在这样偏僻的农庄,居然能遇见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客,行为令人向往,手段令人害怕。
长默道:“娘,这位侠客光天杀人,他不会有事吧?”
瑛娘恍惚道:“娘也不知道。他敢如此作为,定有凭仗。他此举实际帮了我们,娘是希望他没有事的。”
长默道:“正是。”
瑛娘道:“可是娘这心里毛毛的,默儿,娘感觉这庄园太不安全了,那样的人,一剑就劈了马车,一声不吭就杀上来了,人命在他手里,真如草芥。”
长默懂他她的这种感觉,这种被强者强势碾压的感觉,确实不令人愉快。他只好转移概念安慰:“娘,他们不对付我们,只对付恶人,我们又不是恶人,不必害怕。”
瑛娘道:“也对。”
这件事的余波就是惴惴不安的庄人们每天都要窃窃讨论那么几次,直到其它新鲜事情出现才渐渐不再提起。官亭的人来看过,样子很重视,然而事情却没有后续。报回主家,也是石沉大海,一件人命大案竟这样无声无息消沉了下去。
无论如何,林家三口被杀在庄中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不久后孙青被提拔起了大管事,对他也算是得偿所愿。对于长默一家来说,一直悬于头顶的大山被搬走,日子突然都过松快了下来。大概美中不足的是,“越人”一事成了压在长默心头的新危机,但不可与人说,只能一人默默承受了。
其次是小怪兽的失踪,也成为长默家一道未解之谜。床上两锭金灿灿的金元宝,让长默几疑屋里头曾发生过什么玄幻的事,自家屋里曾被攻陷过。
长默希望小怪兽是自己偷偷跑走了,或许有一天,还会偷偷跑回来。但终归是想法罢了。
日子平静了下来。长默硬着头皮又去了药铺。刘吕真态度一如往兮,几疑让长默怀疑“越人”来自他的臆想。黄师傅呢一如既往对他照顾,同时要求又更严格了起来,先头透露想真正收他入门的想法,不是随便说说。
然后,时间就进入了八月,名府开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