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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陈其玫的大半弦外音,陈其玫想要陆白羽迎娶他人,而陆白羽一颗心都拴在月琳琅身上,陈其玫这一召见正是想探一探琳琅的底子,看她有没有攀附陆家的念头。
琳琅温婉微笑道:“大少爷若是与尚书令千金结秦晋之好,郎才女貌必定是长安城的一段好姻缘,这是再好不过了。”
陈其玫见琳琅容貌平和,探不出她心里真实的筹算,到底是大户人家生出来的底子,这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白羽的心思你应该清楚,他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了,昨夜他跟我提了,说要迎娶你过门,你是怎么个想法?若是真的两情相悦,我也不是跟红顶白、势利眼的人,等你陆叔叔回府,就请他成全了你们的好事。”
琳琅拿捏好了尺度,道:“夫人,琳琅绝对没有那非分之想。十年来,陆府上下悉心照料琳琅的生活起居,琳琅一早就把陆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对大少爷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爱。大少爷对琳琅一直以礼相待,怕只是模糊了误会了,其实他对琳琅只是兄妹之间的关爱,并无其他。”
琳琅这一番说辞,听得陈其玫心里舒润,春雨入心,灌溉了一片干涸。“你的意思是,你与白羽绝无可能?”
琳琅信誓旦旦道:“琳琅只当大少爷如兄长,尊敬万分,绝无越雷池的半分念想,不然天诛地灭。”
陈其玫把茶碗放在桌上,打量琳琅道:“既然对白羽没有念想,那可有何心上人?”
琳琅郑重回道:“并无心上人。”
陈其玫自有盘算,不能让月琳琅留在陆府上误了陆白羽的前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婚配出外。“去年已及笄,满十五了,再过几个月就该十六了,按理应该是许人家的年纪了,我要是耽误了你,怕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我不会当这当家奶奶。”
蓉姑姑适时凑上前,说道:“琳琅生得一副好相貌,人面广着呢,茶庄二掌柜的早几个月不是向夫人您提了提他的心思了么。”
“苏二掌柜?”陈其玫挑起眉,好似刚想到这一茬。主仆两人做戏的嘴脸都落在琳琅的眼内,苏大掌柜年近不惑,一副色中饿鬼的腔调,每次借故来陆府都要打百花园经过,想方设法在琳琅身上讨点便宜再走,捋一捋长发,摸一把小手,哪怕打量一眼都不虚此行。“二掌柜这年纪……”
蓉姑姑又加重了劝说的分量。“年纪怕啥,年纪大,才知道疼人。虽说有了一房正室,一房妾侍,但这俩老娘们都是没屁眼的母鸡,生不出儿子。只要琳琅一进门,对苏二知冷知热,再赶紧生个儿子,保不齐就当了平妻,那就前途无量了。”
陈其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说自话道:“俗话说,嫁生不如嫁熟,知根知底些总好过外头瞎子摸象,没谱。”
琳琅一早猜到会有盲婚哑嫁这个下场,只是让她心寒的是,她们表面上端着为她做主的幌子,实际上恨不得把她推下悬崖绝境,让她永世不能翻身。谁不知道苏二掌柜的一妻一妾母老虎的威名远扬,这么多年即便两人都生不出儿子,也互相制衡,不让第三房入门。如今陈其玫让她嫁给苏二掌柜,就是筹计着让两只母老虎来扒琳琅的皮。
“婚姻之事,本是长辈做主,轮不到琳琅开声说个不字,只是夫人体念琳琅,来问一问琳琅的心意,琳琅真是感激不尽。要说苏二掌柜是个好人,只是妻妾多了难免彼此有些嫌隙,琳琅自当尽力相处。”琳琅话锋一转,态度已经伏低做小,“陆家的茶庄将来是大少爷掌管,大少爷一直把琳琅当成妹妹关爱,到时候就要指望着大少爷提拔苏二掌柜。”
陈其玫被琳琅看似无心的话,惊了一哆嗦。本想作践琳琅随意配个人品猥琐之人,却忘了苏二掌柜是陆家茶庄的人,陆白羽一旦接手茶庄,第一个要发落的就是苏二,依着陆白羽强横独断的性子,要是来一出强抢苏二妾侍的戏码,就成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了。
蓉姑姑意识到琳琅话中有话,看陈其玫的脸色僵硬,被这小妮子有意无意中将了一军。这琳琅吃定了陆白羽对她铁死的心,要打发月琳琅,横竖一定要配一家陆白羽拿捏不到的门户。
“我有些乏了,春困。琳琅,你的婚事,我铁定放心上,容我再好好想想,你且别心急,一定给你觅一户好人家。”
陈其玫打发起琳琅,琳琅朝她屈膝一拜跨出门槛。
陈其玫叹了口气,道:“这妮子不好对付,要把她配了也难,保不齐白羽就发疯抢人。”
蓉姑姑赶紧附和,上了年纪的自梳女,总有种欲求不满的刻薄劲儿。“真是个扫把星,说话那轻蔑的口吻,还当自己是个含着金钥匙的大小姐呢。”
陈其玫捏了捏太阳穴,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白羽呢?”
蓉姑姑道:“清早出门去聚宝斋了,说是去淘宝贝了。”
陆白羽意气风发地驾马回府,跃下金缕马鞍,径直往百花园走去。
越过繁花胜景的百花丛,穿过青石板路,绕了整整一圈,未见琳琅的踪影。
青萍居是陆府上丫鬟休息的地方,只有等级高的姑姑们住在青萍居明间正室中,其他品级较低的丫鬟住在左右两排的丫鬟庑房里。
正文 第十六章乱鸳鸯(二)
琳琅的床褥位于庑房内最外侧靠窗靠门的地方,清晨初生的旭日会第一个晒到她的脸上,入了夜,庑房里点起了小蜡烛,她总是离光明最远的人。琳琅坐在床褥上,缘墙靠了一身,借着自然光缝着那双磨破底的迎春花纹布鞋。
琳琅已经打定主意要走,陈其玫的多番试探让她精疲力竭,她如今敢耍点嘴皮子的心计,全仗着陆白羽对她的钟情,有朝一日陆白羽对她因求而不得而厌倦,那么她真的只能成为瓮中之鳖,由得陈其玫任意拿捏。
琳琅筹算好要逃跑需要一双牢靠轻便的鞋子,她趁着现在庑房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机会赶紧缝好一双。这些年在陆府当差伺候百花园,每月的月钱她分文不用都存下来,后半夜已经缝在随身的亵衣内袋里。在陆府当差出门的机会少,长安城除了陆白羽经常去的坊街,其余的地方她一无所知,因为知之甚少,所以无法规划逃出陆府后安顿的地方。
正是因为不知,才让她心底更向往。她时常仰望的蓝天,自由自在掠过的飞鸟,她一直隐忍着等待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缝好了一只鞋底,琳琅抬眼望了望窗外,正看到陆白羽往庑房方向走来,她把鞋子往床底下塞了塞,掸了掸衣服上散落的线头,挽起了和善的笑脸走出庑房。
陆白羽拎起一侧的袍角,快步朝琳琅跑过来,琳琅隐隐察觉到,也许离她逃出陆府只欠一个时机,而陆白羽便是给她带来时机的人。
陆白羽拉起琳琅的翠衫盈袖,张望了四下无人,带着琳琅靠着朱漆抱柱边坐下,眉峰凝聚。“我刚去了一趟聚宝斋。”
琳琅问道:“大少爷,又淘了好宝贝?”
陆白羽匆忙从外赶来,说话还带着些微的气喘。“要说好也好,不好也不好,关键在于,摸不清路数,不知道真伪。”
琳琅打趣说道:“大少爷鉴宝无数,什么稀罕的东西能够难倒你?”
陆白羽敛容道:“人皮。”
琳琅心里咯噔撞了下,说不出喜怒,只是这藏宝图来得未免太轻巧,不免让人生疑。世上的好事即便多,也不至于摩肩接踵往陆白羽身上赶。
陆白羽看琳琅一时凝重,面上无反应,以为姑娘家胆子怯。“金老板花了一万两重金从一个江湖杂耍艺人手上买下来的。那杂耍的,人可真够精明的,要不是金老板认出那两张人皮,现在还捆在桌脚上垫着地呢。可金老板开口要卖,杂耍的行走江湖一看金老板就是款主儿,有钱有眼力劲儿,就坐地起价,把垫桌脚的两片玩意儿硬是叫价到了一万两。”
“垫桌脚?”琳琅掩口葫芦,“那人皮上的图案还能辨吗?”
陆白羽说道:“倒是比之前那张清楚点。我粗略看了一遍,两张图案缝在一起,有点像长安城附近的山脉。”
琳琅只管听着陆白羽的分析,江湖杂耍会有人皮藏宝图,金老板看重了会卖一万两的高价,听这些段子就跟唱戏文里的请君入瓮似的。
春风起,飘来木叶的清香。
琳琅静静地听着陆白羽的一言一句,这静谧的画面,在陆白羽眼里,比之任何工笔白描都要细腻。
“琳琅,我有一个想法。”陆白羽抿了抿嘴唇,他猜不透琳琅对他的心意,好似全无爱意,又好似应该有些情愫。陈其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他迎娶尚书令的千金,他跟琳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而琳琅对他的爱意完全是一潭死水微澜。陆白羽要争取用这段仅存不多的时间让琳琅把心完全放在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比两个人相互扶持,朝夕相对更能增进感情?“不管这藏宝图的真假,既然有了这点眉目,不如我们去探一探。”
这就是琳琅等待的时机,还有什么比跟陆白羽一起出陆府更轻便的方法?
“大少爷。”琳琅沉声如糯,“什么时候动身?”
陆白羽没想到一直温温吞吞的琳琅,却对这个建议报以十二分的感兴趣,他立刻把动身的时间尽量前移。“后天。明天我会筹备好出行的物资,后天借机带你出去。只是……这一趟恐怕会惹怒娘亲,等回来以后她老人家肯定会迁怒于你。你可有后悔?”
琳琅摇了摇头,咬了下唇,似是给陆白羽吃了颗定心丸。“绝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