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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四月,大明都处于翻江倒海的状态之中,隆武一朝,自隆武帝以下,似乎都并不懂得“稳定压倒一切”这种浅显的道理,在好不容易歼灭了入寇的清军克复北京之后,他们并没有给江南缙绅集团一个台阶下。事实上,他们要平定江南之乱很容易,只要隆武帝下一道类似“只诛首恶,不及其余”那样的圣旨,江南缙绅集团就会迫不及待地将南京那位倒霉的傀儡皇帝以及南京小朝廷几位重臣推出来当替死鬼,然后宣布向隆武帝效忠,再然后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片和谐了。江南缙绅集团也作好了将替罪羊推出来的心理准备,甚至连该拿出多少财富以平息隆武帝的怒火都盘算好了,就等着隆武帝下旨啦。至于那份要求隆武帝大赦参与卖国的东林党魁的奏折……咳咳,有句话叫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谈的嘛!实在不行,就当那道奏折不存在,只要有钱,要什么样的狗不可以,非得是东林党啊?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什么只诛首恶不及其余,而是死刑判决。已经成为整个大明最具影响力的《南阳日报》刊登了隆武帝与群臣就江南叛乱这一问题的讨论内容,在谈话中,隆武帝异常强硬地表示江南缙绅集团的卖国行径必须得到最彻底的清算,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扶立藩王成立小朝廷割据一方的行为更是不可原谅的!江南缙绅集团唯一的出路就是马上投降,否则,玉石俱焚!
他可不光是说说就算了,他是说到做到。戚虎在受封平乱大将军之后便火速南下,整顿军旅,准备编练三万精兵,席卷南京!郑氏兄弟成了这场决定大明生死存亡的大战的赢家,本来按照杨梦龙的安排,他们最多就是在南阳或者洛阳当个富家翁,了不起就再买几条海船当个海商而已,拜这场大战所赐,他们不权成功洗白,还一个个都成了大将军,内心的兴奋就可想而知了。现在这几位正摩拳擦掌,整顿舰队队伍溯江而上,直捣南京!而在上游的武汉造船厂,也在昼夜打造战船,恐怖的河洛新军随时可能顺流而下,将南京夹在中间挤个粉碎!如此可怕的压力,几乎将江南缙绅集团给逼疯了,他们头一回发现,原来他们根本就把不准朝廷的脉,这一切跟说好的不一样!
江南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
江南还只是极度混乱,辽东辽西却是世界末日了。
皇太极率领大军气势汹汹的入关,席卷了整个北直隶,当他节节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辽地都为之沸腾,留守关外的旗人极为振奋,逢人便说我们旗人熬出头了,明人那么懦弱都能享国二百五十余年,我们大清兵强马壮,猛将如云,谋臣似雨,更有十几万悍勇敢战之精兵,怎么着也有四百年国运吧?大家翘首以待,盼着皇太极下令所有旗人迁入关去,尽情享受那个花花世界,关外的苦寒,他们是受够啦!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在盘算着自己入关之后该圈多少地,该蓄养多少奴隶了,关内可好地方啊,得好好盘算盘算,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让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好!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灾难。
打从从旅顺撤军之后,代善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他将这归结为没能干掉卢象升。卢象升的强悍他是见识过了的,这是一头猛虎,没有打死这头猛虎,很有可能会被反噬的!但是这样的解释无法让他安心,卢象升虽然强悍,但是被死死压制在旅顺一地,动弹不得,而大明也被灭掉了,他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可是为什么,他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了?
再后来,关内的消息断绝了,他一连派出几拨军使到山海关去向驻守在那里的清军打探,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明军大举反击,已经切断了山海关与京津地区的联系。这一消息让代善心惊肉跳,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明军不是连首都都丢掉了么?十几万关宁军尽数归顺大清,三十万精兵被崇祯葬送在辽东,整个大明都空了,在大清与准噶尔联手灭击之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渡过长江,跑到江南或者武汉去建立小朝廷,怎么还能举行战略大反击,并且切断山海关与京津地区的联系!
接着,西线的消息也断绝了,他往西线派出了三批军使,没一批回来的,多尔衮和他的大军就像一块石子投入大海,溅起一片水花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准噶尔人倒是派来了一拨军使,不过带来的同样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愤怒地指责清廷欺骗他们,把明人贬得跟绵羊一样懦弱,引诱他们去掠夺明人的财富,结果他们遇上了一群狮子,损失极为惨重!
再后来,就连准噶尔人也没了音信,不管是西线还是东线的消息都断绝了。如此诡异的情况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旗人开始感觉大事不妙了,但到底哪里不妙,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惶恐,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惶恐不安中,沈阳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身材高大,相貌粗豪,一看就是那种勇武豪迈的人物,然而浑身的衣衫却是破烂不堪,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走得摇摇晃晃的,真的让人担心他会不会随时倒下。他直闯亲王府,不找别个,就找代善。代善被惊动了,出去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老四!?你怎么成这副鬼样了!?”
这个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的家伙,正是曾经的满清第一猛将,葬古尔泰。看到代善,这个粗豪的大汉竟然眼角泛起泪花,扑到代善面前放声大哭:“二哥,我可见到你了!正蓝旗完啦……正蓝旗完啦!”
代善骇然,将他揪了起来厉声喝:“老四,你喝糊涂了不成!?这种鬼话可不能乱说!”
葬古尔泰哭得更厉害了:“正蓝旗真的完了!我们在南下的时候遭遇了河洛新军,跟他们打了一场,然后我的正蓝旗就完啦!只剩下我带着所剩无几的亲兵四处逃窜,东躲西藏,历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回来,而那些亲兵也在逃难的时候被他们杀光了……他们死得好惨叫!”
看着这个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的家伙,代善只觉得寒气刺骨,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正蓝旗……正蓝旗一直是八旗中实力比较雄厚的一个旗,莽古尔泰又是满洲第一猛将,在他们面前不知道倒下了多少明军的名将劲旅,然而这家伙却独自一人跑回来,在他面前嚎陶大哭说正蓝旗完了,这……这意味着什么?
代善为人还是比较稳重的,见莽古尔泰情绪极度激动,他没有追问,而是让仆人拿来食物,先让他垫垫肚子再说。莽古尔泰也真的饿狠了,看到有吃的,也顾不上哭了,甩开腮帮子狂吃海喝,那副凶狠的吃相,足以吓退千军万马。代善在一边看着他吃,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起着惊涛骇浪。
正蓝旗完了,莽古尔泰独自一人逃了回来,那么,其他部队呢?皇太极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好不容易,莽古尔泰总算填饱了肚子,情绪也稳定一些了,开始讲述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正如他所说,他和他的正蓝旗在南下的时候跟河洛新军一个军团撞了个正着,恶战一场,被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术体系都领先了不止一代的河洛新军打得近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带着少数亲随,凭着个人勇武杀出了重围,狼狈而逃。明军当然不可能放任一个威名赫赫的贝勒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他们穷追不舍,莽古尔泰身边那点亲随很快就在不间断的恶战中死伤殆尽,只有这位仁兄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居然一次次从明军的围追堵截中逃脱。那段经历不堪回首,回想起来,这位满洲第一猛将印象最深的就是饿,饿得发疯!逃亡一个多月,他只吃了三十二顿饭,整个人都瘦得皮包骨了。即便是这样,明军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仍然四处追捕,誓要拿他的脑袋去换常钱,数次把他给逼入了绝境!
“河洛新军一万多人就将拥有近三万精兵强将的正蓝旗给打垮了?”代善多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河洛新军的强悍他是知道的,但貌似没有这么强悍吧?
莽古尔泰黯然:“是的!听起来不可思议是吧?真打起来二哥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没有亲身经历过,你绝对想不出他们的战术有多古怪!他们就是简单的把士兵排成六排,或者组成一个个空心方阵,我们离他们还有老远,他们就朝我们发射炮弹,一炮过来我们就死伤一大片!当我们挺进到五六十步的时候,他们的火铳就会开火,将我们的士兵成排打倒……总之一句话,拿着弓弩跟他们列阵而战,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当用火炮和火铳将我们阵脚打乱之后,他们就会给火铳装上一把短剑,然后黑潮一样冲上来,然后我们就垮了,垮得一发不可收拾!二哥,不要潮笑我,相信任何一个旗遇上他们,结果都不会有任何不同的!”
代善神色越发凝重:“跟天雄军相比怎么样?”
天雄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盘锦之战中,天雄军一个二浪的军团便让十几万清军束手无策,那雷霆万钧的火力齐射,让每一个亲身经历过这场恶战的清军将领都心有余悸,所以,想要知道河洛新军的战斗力到底怎么样,天雄军是一个很好的参照对象。
莽古尔泰说:“他们……比天雄军还要可怕。”
代善悚然色变:“什么!?”
莽古尔泰神情苦涩:“天雄军虽然很可怕,但是看得出,他们的战斗力很大程度源自于对卢象升的个人崇拜,一旦将卢象升打掉,他们的战斗力就大打折扣了。可是河洛新军不一样,他们除了对杨梦龙的崇拜之外,似乎还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们去战斗,去坦然面对我们的刀枪火炮,宁死不退!我们打不过他们!”
代善喃喃说:“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异数?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异数?”
莽古尔泰叹气:“二哥,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代善显得很迷茫:“接下来?”
莽古尔泰说:“也许你会很生气,但我必须说实话:在我经承德逃回辽西的时候,形势就很不妙了。明军集结起了不少于三十万大军,兵分五路发动大反攻,而且还派出强大的舰队登陆天津,抄了我军的后路,皇上他们……恐怕回不来了,我们必须得为自己作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