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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四老爷咳嗽了两声,欲待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继续听他外甥女往下说。
“且别说我是有那一笔奁产的,便是我当真身无分文的来投奔舅舅,难道舅舅便会薄待了我不成,竟至于要撵我出去?大姐姐也是听着这话太过不像,恐伤了亲戚情份,姐妹之谊,这才出言教导了几句,让菲妹妹给我陪罪。不想菲妹妹却说我当日请了舅舅陪着出城送客竟是为了私会外男?再是至亲骨肉,我一个女儿家的清净名声也不是这等容人随意诬蔑的。还说当日是我向老太太跟前告了状,才害得四舅舅受罚被拘在府里好几天不得出门子。”
“甥女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当为尊者讳,那日我半句也不曾透露过舅舅的行踪。只因我母亲在日,常跟我讲,说她当日在家中时,家中这么多兄弟姐妹,只四舅舅和她是最要好的。因此在甥女心中,自是和舅舅是极亲近的,如何会去外祖母跟前说嘴呢?还请舅舅千万相信甥女的清白!”说完也不用垫子,便直接跪在了地砖上。
四老爷想起他去世的三姐赵明秋,心下也有些唏嘘。若说他是这府里最不得父母喜欢的男丁,那他三姐便是这府里最不得父母喜欢的女儿。姐弟俩都是爹不疼娘不爱,因此同病相怜,倒处得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分外好些。那时四老爷身上的衣衫鞋袜大半都是他三姐亲手给他做的,后来他三姐嫁了状元周贽,及至后头随夫离京外任,回回往府里送东西时,给他的那一份礼也是极其亲厚,从不曾厚此薄彼,不像别的有些势利人家,回回送给他们四房的礼都是最简薄的。
这四老爷想起他和他三姐间的姐弟情深,不免便对他三姐遗下的这个女儿起了一点香火之情,忙命四太太把她扶起来道:“舅舅自然是相信你的,这事儿于你无干,都是宜芝不好!”
说完,便瞪向宜芝,“你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小孩子家吵嘴一时情急胡说上几句,也是常有的事,况周丫头又不是外人,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虽然一时委屈,想也不会放在心上。便是你觉得你妹妹话说得错了,你只好言教导她便罢,做什么竟动手打人?”
宜芝此时早已理清了前言后语,不慌不忙道:“女儿打她,倒也不单是为着她对周家妹妹无礼,更是因为父亲如此疼爱于她,她却说了些对父亲大不敬之言,让女儿实在忍耐不得,这才失了礼仪风度打了她。”
四老爷还没说话呢,柳姨娘已经搂着宜菲叫嚷起来,“大姑娘这可真真儿的是在睁着眼说瞎话呢?这满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老伯爷这般疼宠菲姐儿,就是因为她最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不想倒被大姑娘栽上了这么一个污名?”
宜芝冷笑道:“说我栽赃诬陷她?好,小菊,你是跟在你们姑娘身旁的,你们姑娘先前在池子那里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我再是嫡长,不得父亲宠爱又有什么用,不然怎么父亲舍得给我许下那样一门亲事,把我配给个残废。还说她要倒要多谢我呢,若不是借了我这门好亲事的光,她还成不了超品伯爵的女儿呢?”
宜芝双目紧盯着小菊,“这些话可是不是你家五姑娘说的?”
“这——”小菊自然知道大姑娘说的是句句属实,可是她却哪敢说一个是字。
宜芝也不为难她,“你不敢说也无妨,反正那会子围了一圈子的人呢,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她们的丫鬟都在边上听着呢,父亲若还是不信只消问问她们便是。父亲听听,说了这样对长辈不孝不敬的话可不该掌嘴吗?别说我只打了她一下,但是再打个二三十下也不冤枉了她!”
“我已过及笄之年,父亲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生怕耽搁了我,这才顾不得礼数,还在二伯的孝期就先为我寻下了一门好亲事。这原是出于一片疼爱女儿的慈心,不想到了五妹妹嘴里,却成了拿我去嫁给个残废好换了这个爵位的卖女求荣之举。这不是对父亲的诬蔑又是什么?父亲大人一向是最疼儿女们不过的,如何会做出这等不顾父女天伦的无耻之事来?”
“何况,因着还是二伯的孝期,这门所谓的亲事不过是两家有意罢了,还不曾摆到台面上来说。五妹妹却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声吵嚷出来,也不怕万一传扬了出去,父亲本是一片慈心为了我,却反要背上孝期议亲的骂名。五妹妹只图自己一时嘴上爽快,可曾想过此举会将父亲大人置于何地?”
采薇在一旁听得暗笑不已,想不到这位表姐竟是这样一个妙人儿,这般的会说话,再偷眼去看四老爷的面色,就见他那张老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最后更是变成了猪肝一般的暗紫色。
四老爷这会儿简直是尴尬的不行,他纵然脸老皮厚,对这个从小没养在膝下的女儿没多少所谓的父女之情,此时也不禁脸上有些作烧,干咳了两声训斥宜菲道:“这些话是你一个大家千金该说的吗?”
又瞪向柳姨娘,“都是你平日将她宠坏了,竟然这样顶撞她姐姐,且连我都编派上了,还不快带了她回去,好生闭门思过去?”
四太太在旁实在看不下去,说道:“便是伯爷要罚菲姐儿回去面壁,好歹也先让她跟周丫头和她姐姐行礼赔罪才是道理!”哪有他这么不痛不痒的吼两嗓子就算完了的。
“还有铵哥儿,我是亲眼见他一把将他长姐给推到地上的,这姐儿们身娇肉贵的,也不知伤到了哪里没有?偏他一见芬姐儿落水,早早的跑了,待回来了也得跟他姐姐好生赔罪才是。”
柳姨娘见四太太趁着这个机会絮絮叨叨的数落她的一双儿女,心中极是不忿,忙拿眼去看她最大的靠山,指望着她的伯爷说句话,不想赵明硙看一眼立在一边还在拿帕子抹泪的外甥女儿,说道:“太太说得很是,宜菲你还不快给你周家表姐行礼赔罪?”
那柳姨娘平生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眼见四老爷面色不同往日,也就不敢多说,只得也哄着她女儿先低一低头。不想赵宜菲长这么大,哪里被她爹这样疾言厉色的吼过,且是当着这么多她素来不忿的人面前,就连一向最疼她的姨娘也让她给那周家丫头行礼赔罪。顿时眼眶一红,叫嚷道:“凭什么倒要我给她赔不是,她告了爹爹的状,爹爹倒反护着她,竟为了这样一个外人为难自己的亲生女儿?”
四老爷平日只见这个女儿在他跟前卖乖讨巧,哪里见过这等使性子闹脾气的样子,既觉得外甥女儿可怜,又觉得自家女儿说得似也有那么一两分道理。
正在纠结为难,就听宜芝冷声道:“父亲大人都看到了,五妹妹不从父命不说,竟然还当着父亲大人的面,这般吵嚷放肆!这等不孝不敬之举,实在是让女儿耻于同她做了姊妹!”
“前日父亲有命,让我本着孝悌之道,将生母所遗的妆奁分一半给五妹妹,我虽然心中不愿,但毕竟是父命不可违,只是不小心伤了手,本待等手伤好了,便依父亲所说,签下契书分一半妆奁给妹妹做嫁妆。可是今日妹妹此举实在太令我寒心,若她只是辱我也罢了,我从小没养在父亲身边尽孝,妹妹对我不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父亲这般疼宠于她,她不但不知感恩,反倒对父亲这般不敬,便是我将这一半的妆奁舍了出去,也断不愿给了这等不孝尊长的无德之女!”
柳姨娘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忙唤了一声:“伯爷!”
虽则今儿闹的这一场是宜菲理亏,可到底是他疼宠了十一年的女儿,再一看到柳姨娘抛过来的那殷殷切切的小眼神。四老爷咳嗽了两声,拈着自己的两缕短须道:“呃,今日这事你妹妹想来也不是有意如此,她毕竟年纪小,不懂事,看我好好罚她,让她给你赔礼,可别为这么点子小事伤了你们姐妹和气?毕竟你就这么一个亲妹——”
才说到这里,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不知伯爷打算如何责罚菲姐儿来给芝丫头赔罪?”
☆、第二十七回
宜芝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怔,然后忙快步迎了上去,就见二太太搀扶着一个人已经进到了屋子里。惊得一屋子的人急忙行礼道:“给太夫人请安!”
“祖母,您——”宜芝一脸的担心,也不知祖母方才在窗外都听到了多少,可千万别动气伤了身子才是。
四老爷也讪讪地道:“母亲您老人家怎么也过来了,原也没什么大事。”
太夫人也不理他,缓缓走到上首的罗汉床边坐了下来,才开腔道:“没什么大事?好好的一个姐儿都掉到荷花池子里去了,这还叫没什么大事?若是我这把老骨头再不出头露面,还不知这府里要闹腾成什么样子呢?别以为我老了又病了一场,就想着凡事瞒过了我,难道我就当真不知道不成,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你们倒越发上脸了?”
原来这些时日,宜铴和宜芬兄妹俩靠着从他们母舅那里取来的胡姨娘的私蓄银子,把身边跟着的小厮、丫鬟着实笼络了一番。且兄妹两个商定好,若是他二人中有一人遇着了事,便差身边的人赶紧去报给另一个人知道,好想法子互为相助。
因此当宜芬落水被送到二房院子里后,跟着她的小丫鬟便瞅了个空偷偷递了个信儿给赵宜铴那边的小厮。赵宜铴一听这还了得,学也不上了,顾不得跟先生告假就跑回了内院,直奔煦晖堂去找老太太哭诉了一番。
这才惊动了太夫人先到二房院子里看过了宜芬,又过来正院这里,正好听到宜芝提起奁产之事,便又问道:“方才芝儿说的什么奁产分一半又是怎么回事?”
当着他老娘的面,这事儿四老爷如何说得出口,柳姨娘更是早早缩到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再不敢插话多嘴。
太夫人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四太太身上,“李氏,还是你来说吧!”
“是,母亲!”李氏应了一声,便细细的将这一番原委讲了一遍。
“祖母——”宜芝见太夫人脸色越来越差,不由担心道:“这些事儿都过去了,祖母您千万保重身子,若是再为了孙女此事动了气,倒值得多了?”
太夫人长吁出一口气来,勉强朝她笑了笑,“芝儿放心,祖母省得的,再大的事儿如今也没我的身子要紧。我只是想不到天下竟会有你们老爷这样的父亲,瞧着倒不像是亲爹,倒跟个后爹似的!”
一席话把四老爷说得是满面通红,不由支吾道:“儿子也是想着芝姐儿嫁妆那般丰厚,她妹妹却只有五千两银子的陪嫁,这才想让她贴补贴补,也要不了她多少,不过是尽个姐妹情份罢了!”
太夫人便道:“你们不过看我多从公中给了芝姐儿一万两的嫁妆银子,就都眼气上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先是闹着要把个姨娘生的庶出子女记到正室太太名下做个嫡出,四太太这回倒很好,总算知道规矩体面,没再由着你家糊涂老爷乱折腾。你们见四太太这回立得住了,这条路子不通,便把主意打到芝姐儿身上。可怜她娘去的早,你这个当爹的不说多疼着她些,竟只会听那起下作胚子调唆连她娘留给她的这点儿妆奁也不放过,平白倒要分一半去?”
“你们也别说我偏心芝姐儿,若不是你给她定下的这门好亲,我也断不会从公中再多给她一万两银子的嫁妆。说起来好听,是嫁给左相的长公子,可那长公子废了一双腿,不能出仕,做不得官,当不了将,只怕连宗祧都承继不了。日后分家怕是也分不到多少家产,我不多给芝姐儿些嫁妆,难道让她日后吃苦受穷不成?你们若嫌我给她的多了,便叫菲姐儿替了她姐姐嫁过去,我便让四太太把她记到名下做嫡女,一样给她两万两的嫁妆银子,如何?”
那柳姨娘虽然贪财,却也心疼女儿,断不肯把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那样一个火坑里,忙眼巴巴的看向四老爷。
“这——”四老爷看看他爱妾和小女儿,再看看立在老太太身边的大女儿,扯着嘴角强笑道:“这亲事人选原是已经说定了的,况那边早说明了是要个嫡出的,便是现下将菲姐儿记在太太名下,只怕也多有知道的,反为不美……”
太夫人也不说话,只拿冷眼看着四老爷,四老爷本就底气不足,那话音儿便越发弱了下去。
柳姨娘在一旁,见四老爷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急得上前说道:“老太太容禀,菲姐儿今年才十一岁,也太小了些,哪能就出门子成亲呢,那左相的长公子可都已经二十了,哪里还等得起呢?”
太夫人一口便啐到她面上,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自与我儿子说话,这里可有你开口的地缝儿?哪有婆婆没开口,媳妇自行插嘴的理儿,况你不过是个妾室姨娘,连我正经媳妇都算不上,可是仗着你老爷如今成了伯爵老爷,你又一向得他宠,便也抖起来了,在我跟前逞脸,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怪道菲姐儿那般的不敬她长姐,原来都是你这个亲娘养出来的,好好的一个姐儿都是被你们这些下作小人给带累坏了!还不快到院子外头给我跪着去,不满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这回不等柳姨娘再去拿她一双杏眼向四老爷求救,四老爷已经跟他老娘求起情来,“还求母亲好歹看她给儿子生了一儿一女的份上,且饶她这一回吧?”
太夫人也不跟他废话,丢下一句:“伯爷这是打算为个妾室,忤逆你老娘吗?”立时堵得四老爷再没个言语了。
立时便有两个养娘将柳姨娘拖了出去。太夫人又看向宜菲道:“还不给你大姐姐和周表姐赔罪?”
宜菲打小就最怕这位祖母,虽然心中极不甘愿,也只得走到宜芝和采薇面前,福身行礼道:“先前妹妹无知妄言,得罪了两位姐姐,还请姐姐们念在我年纪少,不知事,原谅我这一回!”
宜菲一面嘴上说着赔罪的话,心里却在想着回头要怎生想个法儿出来好好的整治整治她这两个“姐姐”。
不妨太夫人又问了她一句,“你可是心里不服,怨怪我不该责罚你姨娘,只是一味偏疼你大姐姐?”
宜菲忙低着头说了句,“孙女不敢。”只在心里暗暗腹诽。
太夫人冷笑道:“你若是当真心里不敢,那我也就不用罚你姨娘了!这俗语说‘家和万事兴’,像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哪家不是嫡庶兄弟姊妹众多。也有不少人家,因庶出的懂规矩知礼仪,知道上敬嫡兄,嫡出的自也友爱兄弟,便如你四太太的娘家一般,嫡兄庶弟们互相扶持反倒兴家旺族。却也有的人家,反因这嫡庶之分,争来斗去,先从里头败落起来,细究其祸,难道是那哥儿姐儿从小便知与嫡出的为难作对,都是身边的亲近之人自已藏了私心,调三窝四的挑拨撺掇,这才生出无数的家宅是非出来!”
“你那姨娘她若真心为你好,便不该将那歪心思净动在怎么谋算你姐姐的嫁妆上,倒是将你好生教养一番,有个大家闺秀的体面气度,日后好说一门好亲事才是正理。如今只你嫡姐一个女孩儿,你姨娘就这般容不下她,若是再有个嫡子,那还不被她调唆的兄弟阋墙?”
太夫人又看向四老爷道:“我一向是不大管你们房里的事儿的,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成的了。柳姨娘除了罚跪的这一个时辰,每日再到我院子里洒扫庭院三个月。菲姐儿闭门思过三个月,把《女四书》和《闺范》各抄五十遍,送来我看。还有铵哥儿,竟然对他姐姐动手,等他回来了,把他送到我院子里,给他二十戒尺!”
太夫人一一处罚完了,这才带着宜芝和采薇两个起身回煦晖堂,四老爷和四太太亲送出正房的院子,二太太一路扶着她婆母直送到了煦晖堂,正要告辞,太夫人对她道:“你也进去喝口茶歇歇脚,我还有一句话对你说。”
☆、第二十八回
二太太扶着太夫人进到上房明间,坐下喝了几口温茶,便听太夫人道:“我原是想让铴哥儿和芬姐儿他两个在我跟前教养的,只现在芬姐儿落了水,病在床上,倒也不好挪动,怕是要先在你那院子里多住些日子,等养好了病再搬回来。”
二太太忙道:“便是母亲不说,媳妇原也是这样想着的,何况这次芬姐儿是为了救她姐姐宜蕙才落的水,媳妇自会好生看顾她的。媳妇心里还有个想头,若是母亲舍得她,便是等她的病好了,养好了身子也仍让她住在我那院子里,正好和蕙姐儿她姊妹俩个做个伴!”
太夫人虽素知她这二儿媳是个最妥当不过的人,却也不意她竟这般贤良大度,主动提了要将芬姐儿养在身边,自是意外之喜。到底跟着嫡母于芬姐儿的将来更好些,便点了点头,又好生夸赞了她几句,方让她去了。
因芬姐儿住了宜蕙的卧房养病,二太太便将女儿暂先挪到她房里跟她一道睡,一面又命人将空置许久的东厢房重新米分刷收拾出来。这处院子原是四房住着的,那时这东厢房是大姑娘宜芝的闺房,后来她虽搬到了煦晖堂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住,但因太夫人发了话,这东厢房仍是一直给她留着。
因着这许多年都不大有人在这里住,二太太带着儿女从正院搬过来时,便让女儿住在了原先宜菲所居的西厢房。她原本是不想再把这东厢房收拾出来的,只是如今宜芬舍己救下了自己的蕙姐儿,便是自己再不喜她母子三人,心中也得感念她这份情,便是为了减去些女儿心中的歉疚之情,她也打算让宜芬此后就住在这院子里。
若这芬姐儿真是个好的,她倒也愿意教养她一二,回头再给她挑一门好亲事,多给她些嫁妆,也算还了蕙姐儿欠她的相救之情。
这些时日,宜蕙本就因宜芬对她的种种殷切小意心下略有些松动,这一次见这庶妹又是为了救她才会落水生病,心中更是愧疚。因此每日除了陪伴侍奉母亲,便是守在宜芬床前,亲自照顾她这位庶妹,此时听了母亲的打算,自也欢喜,觉得总算能报答妹妹一二。
不想到了第三日上宜芬忽然发起高热来,一叠声的说起胡话来,不住口的喊着她娘。宜蕙将心比心,觉得若是自己病重,定也盼着亲娘能在床边看顾自己,便硬着头皮去跟她母亲说了,想让那胡姨娘来照看宜芬几日。
二太太素知她女儿纯善,不忍拂了爱女之意,更是不想让女儿觉得她不近情理,虽仍是不想见到那胡姨娘,还是亲自去跟太夫人禀明,想接了胡姨娘去二房院子里照看芬姐儿。
原本宜芬刚落水时,她哥哥宜铴就跟老太太求过让胡姨娘去照看妹妹,太夫人虑到二太太并没答应他,现下既二太太亲自来说,太夫人也就准了。
胡姨娘被关了这么些日子,早在心里想过无数遍若她出来了要如何如何,而今借着看护女儿之机总算离了那处小院子,真真是心花怒放。面上却要装作一心焦急女儿的病势,一面衣不解带的亲守在女儿床前,一面对二太太和宜蕙更是千般敬奉,万般恭谨,处处都透着小心翼翼,谦卑顺从。再不见她刚入府时的意气风发,只一味的做小伏低,便连院中有头脸的丫鬟婆子都处处讨好。
她这种种举动自然全没逃过二太太的一双眼睛,这院中的丫鬟婆子都是跟了二太太多年的忠仆,哪是胡姨娘给出几两银子的小恩小惠就能笼络过去的。送过来的好处全都笑着接了,一转身就拿到二太太跟前去禀明。
二太太自然知道胡姨娘这样到处巴结讨好是为的什么。那芬姐儿这一病,时好时坏的,竟是直过了三个月才勉强算是好了。
这日早上,宜蕙到她母亲房问安,母女俩说了一会子话,二太太见神情她不似往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她道:“跟自个母亲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你想说什么便说出来罢!”
宜蕙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她经不住这些日子宜芬几次三番的流泪恳求,已然答应了下来,只得扭着手儿道:“母亲,芬妹妹的病虽然好了,可她经了这一病,身子弱了许多。眼见马上就要到入秋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女儿想着不如就让她姨娘再多陪着她住些日子,也好照顾她的身子,还求,还求母亲……”
蕙姐儿说到这里,见她母亲不错眼的瞧着自己,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仍是如平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她心中就先自怯了,那话还有半句却再也说不出来,也不敢再看她母亲的眼睛,只是低头立在那里,不安的捏着手中的帕子。
好半晌,才听她母亲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真真是个心善的,既回绝不了芬姐儿的求恳,心里头却又怕我不乐。你也不用在这里纠结,念在芬姐儿救了你一场的份上,我答应你就是。只是你也要记住,芬姐儿虽救了你,这份情自有为娘来替你偿还,所以娘才把她接到身边来住,日后再给她找门好亲事,再给她添上五千两银子的嫁妆,也尽够还了她救你的这份情了,你可再不许总觉得亏欠了她的,无论她求你什么都抹不下面子来回绝了她!”
二太太又细细叮嘱了女儿几句才往煦晖堂去跟太夫人回禀这事,太夫人听了也是无可无不可的,让她自行决断,她是知道这个儿媳的本事的,把个胡姨娘放在她手中,那妇人再有多少花招都是不顶事儿的,倒也不担心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采薇和宜芝得了这个信儿,也少不得要议论几句。宜芝冷笑道:“这些个妾室姨娘之流,个个都是些有心计会谋算的!那胡姨娘才入府时是何等的不受待见,这才不过半年的功夫,就从那小院里给放了出来,倒是住进了二房内院的西厢房,也不知二伯母是怎么想的?”
“怕还是为着四妹妹救了三姐姐,碍不过这份情,二舅母既敢接了她去住,想来自有成算,便是外祖母也不是个糊涂的。前儿姐姐不是听说四哥哥见他亲娘亲妹子都住到了二房的院子里,便也在外祖母跟着闹着说也想搬过去住,和三哥哥住一个院子,外祖母不也没答应吗?”
宜芝却仍是蹙眉道:“话虽如此,我也知道有祖母压着,她们成不了什么事,只是每每见她们隔三岔五的便出来闹腾一阵,实在是觉得心烦的紧。这几个月亏了祖母罚了那柳氏天天来咱们这里打扫庭院,这才安生了几分。眼见这三月罚期将满,还不知等她闲了下来,又会再闹腾出个什么事儿来呢?”
采薇便笑着喂了她一枚枇杷道:“她既挨了祖母这一顿狠罚,总得老实一段时间才好,便是她又想闹腾,咱们到时候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做你的狗头军师,咱们还怕她甚么?”
一席话说得豪气干云,由不得宜芝不笑上一声。
接下来这两个月倒果如采薇所言,那柳姨娘许是被太夫人罚得怕了,竟是老实在正房内院呆着,并没再搞出什么花样来。不日便到了新年,因着安远伯府正在守孝,今年的年节便一应从简,只在除夕开了宗祠,男丁们祭拜了祖宗,初一日备了一桌素宴也就罢了。
也亏得事少,四太太才能应付得下来,也不觉得如何吃力,况太夫人又命宜芝从旁帮着她料理些家事,顺顺当当的就把这年节大事给张罗了下来。
京中皆知安远伯府今年要守孝,因此上从正月初一到十五,除了合族亲眷拜年走动外,再没别的外客上门叨扰。等过了年,太夫人仍命宜芝帮着四太太理事,且每日事无巨细都要宜芝在晚间一一回禀给她听。
那柳姨娘岂是个真能改过自新,安分守已的,好容易忍了几个月,净想着如何能插手管家之事,见太夫人防范的如此严密,也是无法。便又撺掇四老爷去跟太夫人说,让宜菲也跟着宜芝一道,好学些理家的本事,却被太夫人一句菲姐儿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给挡了回去。气得柳姨娘又跟四老爷抱怨了一通,最后到底让四老爷把外院的几个采卖换成了她这边的人。
冬去春来,一转眼便又到了花红柳绿的四月天,太夫人的寿辰便在四月,因去年遭逢她嫡长子第三任安远伯爷过世,哪里还有心情过寿,不过只吃了一碗寿面。因此今年五太太和四太太便想给她老人家好歹摆几桌素宴,在家中祝一回寿。
不想太夫人知道了后,只说她要给儿子守三年的孝,且又不是整寿,不必再摆席开宴的,仍和去岁一样煮一碗寿面吃吃也就是了。
太夫人虽如此说,媳妇们却觉得太过简薄,正要再劝,忽府中大管事之妻郑平家进来回说有一位贵客递了帖子说第二日要亲来登门为太夫人祝寿。
欲知这贵客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太夫人一听这帖子上贵客的家门名姓,便知这位贵客是为何而来,虽心中不愿见她,到底人家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左相夫人,又不敢不见。只得命五太太写了回帖,说了些不敢劳动大驾,原该亲去拜问的,只因阖府有孝在身,反劳动尊步,自当明日扫榻相迎,恭候大驾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