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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止歪头同他对视片刻,垂下了眼。
月色被突兀聚拢的乌云遮住,后门前的一点亮光也被夜色吞没,显得阴森森的。
过了许久,乌云才散开,今夜的月色实在不美丽。沈止冷着脸回了房,将匕首一扔,洗了会儿手,脑袋里像是有根扯不断的线,阵阵地颤动着,钝钝的疼。
过了会儿,沈止才走去书房,慢慢磨了墨,提笔顿了又顿,文不成文。
他无可奈何,却心有不甘。
姜珩不是深渊,深渊是铺织在他们身侧的黑暗。
***
姜珩连着几日都没再见到沈止。
就算去了沈府,也没在床上逮到人,只有一张留下的纸条,告诉他在忙。只是因为流羽还暗暗守在沈止身边,他才勉强按耐下来,由着沈止去“忙”。
直至过了半个月还不见人,姜珩终于耐不住了。
然而流羽把人跟丢了。
前些日子还温柔顺从的人像躲他一般,京城是大,可达官贵人圈子小,若不是刻意躲着,也不会半个多月还见不到一面。
姜珩将手中的书卷一扔,沉着脸出去逮人。
沈止对姜珩的情况一概不知,他有心躲着姜珩,虽然私心也很想见姜珩,可心里发堵,越想越堵。
就连沈尧和沈秀秀回来,阿九贼头贼脑地过来探情况时也被他躲过去了。
虽然总不能真躲一辈子,但离姜珩远一点,一日不同他见面,沈止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这样,不会害到他爹,他弟弟妹妹,也不会害到姜珩。
东躲西藏了大半个月,到了旬休,许久不见的齐律先把沈止逮了个正着。
两人都有些郁郁不乐,对视一眼,寻到常去的酒楼,到了雅间,齐律直接弃了斯文仪态,抓起一壶酒就往嘴里灌,喝了大半壶,才打了个酒嗝,肃然道:“静鹤,我有事说。”
沈止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作出倾听状。
齐律沉着脸道:“老头子逼我越来越狠了……我才不愿意留在京中,考了功名又如何?看朝中一堆心怀鬼胎的人成天虚伪地奉承来奉承去,提心吊胆什么都不敢说,随时害怕被言官进谏?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沈止指了指自己,微笑道:“心怀鬼胎,虚伪奉承的我,坐在你面前呢。”
齐律呛了一下:“你不一样……”
沈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齐律道:“你虚伪得特别真诚。”
沈止道:“本官可真是谢谢您了。”
两人对视一眼,均笑了笑,齐律的情绪也平复了点,道:“我决定了,我要背着老头去参军。出了京,到了边关,天高皇帝远,他还能用家法罚我面壁不是?”
若是往日,沈止肯定会劝齐律两句,此番却张不开嘴,他顿了顿,道:“想做就做吧,你武艺高强,只要小心,在战场上总能有一番成就。”
齐律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转性子了?”
“想通了一些事。”沈止笑了笑,“只是想通了,却未必能做到。你能做出这种决定,我也很羡慕你。”
将话都说出来了,齐律松了口气,又关心起沈止来:“我们沈大公子这是怎么了?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谁家姑娘那么有幸?”
沈止面不改色地喝了第二杯酒:“一位娶不得的。”
“京中想嫁你的人多了去,只是怕高攀不得。”齐律半开玩笑,“难道是哪位公主?这可不对,现在可没什么公主来惹你相思。”
沈止看着自己的好友,几乎要把真相吐露出来了,话到嘴边,又被一杯酒压了回去。齐律看他不停地喝了几杯,大惊失色:“别别别,你可别喝了,你醉了我可不管的。”
沈止斜睨他一眼:“不管就不管,少废话。”
齐律思考了一下,没劝他,又坐了回去,也闷不作声地喝酒浇愁。沈止平时都是笑吟吟的,有什么苦处从不愿同人说,就是沈大尚书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纠结着什么。
这样憋着总是难过,借酒醉一场也好。
喝到一半,齐律得去办点事,看了看沈止的模样,有心送他回府,却被沈止拒绝,只好先包下了这个雅间,吩咐小二待会儿扶沈止上床歇着。
沈止从未喝过那么多酒,醉得神志不清,想不清事,反而快活了不少。朦朦胧胧时,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俯身看了他片刻,替他擦了擦唇角,手指却在他唇上不住地蹂躏。
连声音都像是天外而来,清冷辽远:“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止眨了眨眼,眼眶忽地就有点红了。
那人沉默一下,把他抱到屏风后的床上,动作温柔,亲亲他的唇角,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静鹤,许多时候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沈止埋头在他胸前,头脑混乱,胡乱地应了几声,喃喃道:“我不想离开你……”
姜珩抱紧了他:“那就不离开。”
沈止道:“我也不想你离开。”
姜珩怜惜地亲了亲他的发顶,道:“我不离开。”
沈止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一双眼倒是平静如水,只是带着红意:“可是……”
可是什么,他没说出来。
姜珩抱着他躺到床上,将他搂到怀里,半个多月来的气全消了,反而心中只为沈止留的,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他戳得发疼。
沈止含着泪看他,看着醉得迷糊,思绪却很清醒的模样。他摇摇头,抚摸着姜珩的脸庞,哑声道:“姜珩,以后我们离远点,好不好?”
姜珩的呼吸滞住,颤声道:“静鹤?”
沈止道:“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
太害怕了。
姜珩一瞬间像是明白了沈止的担忧,他不知道该怎么让沈止立刻消除所有恐惧,只能一遍遍亲吻着他的眼角耳廓,语气低低的、带着安抚的意味,坚决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把我们分开的。谁也不能。你爹不能。我大哥不能。那些不相干的人,更不可能。”
第57章
醒来时已经在沈府的房间里。
沈止蹙着眉起身,过了会儿,才迟钝地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他醉后常人事不省,昨夜……却奇异的清醒,到现在都还记得姜珩对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气。
只是醉后确实控制不了情绪……他记起来都觉得丢脸,要是是在姜珩面前,他真想以后捂着脸不见人。
捂着脸在床上打了会儿滚,沉甸甸的心情好了不少,沈止盘起腿支着下颔,仔细想了想。
昨夜姜珩那个态度……
他是,想起来了吧。
他眨眨眼,看了看天色,朦朦胧胧的,还早,便放心地靠回去,努力回忆昨夜最后他都说了什么。
去上衙前,沈止想起来了。
他让姜珩以后不要过来,他也不过去,两人远远地看着就好。
想到这儿,沈止狠狠揉了把头发,心情也跟着头发乱糟糟的。
都是些什么事儿,姜珩才刚恢复记忆,他们家都得相对不相识。
可陛下的态度,像是知道了点什么,卫适之又始终是个隐患……何况他说得不错,只要一直见面着,总有一日会被发现。
沈止有些自暴自弃地心想,就这么着吧。
***
不用再刻意躲着姜珩,见面了也只是相视一笑,像是寻常旧友一般,沈止过得轻松了点,下衙回府时看到阿九也不躲了。
沈秀秀才跟阿九出去玩了会儿,笑得不见眼,看到沈止,兴奋地过来抱住他手臂,激动地说不完整话:“大哥……大哥,小九会飞!他带我飞起来了!”
沈止冲阿九凉凉地笑,摸摸沈秀秀的头,心道你大哥也会飞呢。
阿九被他笑得一哆嗦,默默跟在沈秀秀旁边,看她差点绊倒时伸手轻扶,体贴入微,沈止观察了会儿,也揪不出阿九的错,只得暗叹着自己“失宠”,孤零零地准备回房。
阿九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他,眨眨眼睛,一副你懂我懂的模样。
沈止诧异了一下,没收,笑道:“本官不收贿赂。”
阿九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了,只看出两人情绪似乎都不太对,嘿嘿笑了笑:“沈公子不收的话,属下今晚就没法回去,回不去,就只能……”
沈止轻踹他一脚,抬手收了信,见沈秀秀投来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道:“你大嫂。”
阿九差点呛到。
对于这神秘的“大嫂”,沈秀秀心念了许久,挠挠头,道:“大哥怎么还不向大嫂提亲?”
沈止道:“小姑娘家家,怎么知道娶个夫人回家有多难。好好教训阿九,大哥先回去歇着。”
沈秀秀乖巧地应了。
沈止手欠地揉揉小姑娘扎得精致的发髻,才转身离开,掌心微微发汗。自那夜过后,已经快有半月,两人见面时除了必要的礼节,再未说过话。
姜珩听他的话,没有再过来,他也没过去,说出想念是假的。人就在那儿,看得见摸不着,当真是如隔云端。
想了想姜梧曾提点的“后果”,沈止一面摇头一面笑,心里发苦。他不是不想信姜珩,只是他天性本就温柔多虑,平日懒得琢磨的事还好,一旦有什么上了心的,就会犹犹豫豫,难以断绝,终成心病。
这病只有在最终的结果出现时,才看是治得好,还是治不好。否则,说什么都是徒劳。
过了两日清闲日子,麻烦不请自来。
姜洲又来了,主要是来寻沈尧的。沈尧得了沈止的警告,自然不愿,岂料姜洲被拒绝后,在原地站了会儿,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下来了。
沈尧登时吓了一跳,又听姜洲委屈地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没人陪他玩”,“好容易得了空闲特意来寻阿尧”,“回去了府里只他一人”,眸中泪光盈盈,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大尚书经常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冷硬,实际上心软得很。沈家一门兄妹也跟着是这个脾气,尤其见不得人哭。
姜洲一哭,沈尧就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地哄他,最后还是跟着他出去了。
沈止回来听到消息,有点头疼。
就算姜洲真是好人,如今这局势,还真是出不得一点毛病。偏生他近来身边多了一窝的刺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常贵妃派来陪他玩的,对方似乎是知道了他恢复记忆,虽然沈止的一面之词并不会有多大威胁,她大哥都能压下去,但能少一个威胁是一个。
在清除隐患这方面,常贵妃显然比沈止要高明得多。
沈止就怕沈尧跟着出去出了什么事,抑或是姜洲会出什么事。他同沈尚书提了一下,本是想聆听亲爹教诲,却被甩了一记眼刀,沈尚书似乎并不害怕,让他自个儿去想。
沈止皱眉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打算出去找人,刚出府,就碰上了沈尧那傻小子。
沈止看他似乎没出什么毛病,松了口气:“去哪儿了?”
沈尧一五一十地道:“去看斗蛐蛐。”
沈止拍拍他后脑,带他进了府,弯唇道:“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