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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知道自己先前的一些小动作是瞒不过去了,赶紧跪下来,连连磕头表忠心,凤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找王仁去。到了中午,平儿总算回来了,道:“奶奶的那箱子东西也当出去了,不知道够不够?”凤姐取了银票细细看过,在心里算了算,道:“勉强够了,只等外头放的钱回来了,把那箱东西赎回来。”平儿知道那箱东西在凤姐的嫁妆里也算是难得的了,她从来不敢动用,只等着以后给巧姐儿的,一时也颇有些不舍:“外头的钱能回来么?”凤姐道:“非得回来不可。”又道,“得亏是赶上了,老太太和太太到现在还没回来,三丫头的事儿,怕是稳了,要是给她做亲的时候发现了账不对劲,可就完了。”

平儿道:“要是三姑娘真能嫁进王府,那就是大喜事了。”

凤姐叹道:“当年娘娘封了贵妃,为了盖那园子,花了多少钱出去?当时就借了薛家的钱,到如今还没还清呢,要说娘娘给家里带来多少好处,也难说得清,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三丫头要真是嫁王府,那嫁妆就也不能马虎,回头大太太可不管二丫头的假装她扣了多少,又要说偏心二房了。”但说真的,别管元春有没有赏下多少东西来,当时她封妃,家里确确实实是风光了一阵子的,探春便是真能嫁进南安王府,给家里的助力也绝不会有那时候大了,而且恐怕,能帮到的也就只有二房宝玉。她自己的心其实也偏着二房的,毕竟贾赦和邢夫人实在有些不着调,但要真的一点都不嫉妒二房,那也不可能。

平儿又问:“旺儿的事,王家太太有说愿不愿意帮忙么?”

凤姐道:“这个你别管了,去看看巧姐儿吃饭没。”

平儿的性子,本也不爱掺和这些事儿,乐得不问,去看巧姐了。凤姐把银票入了账,心下稍安,又舍不得自己的那箱子东西,只得盼着王仁看在钱的份上,卖些力气,处理了旺儿,把那些钱追回来才好。

正巧宝钗来找凤姐说话,她赶紧迎出去:“妹妹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儿?宝玉身子好些了?”

宝钗笑道:“他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听说风姐姐病了,想来也有操心他的病操心的,只是当时他病着,我也离不开身,如今得了空,赶紧来看看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凤姐道:“我能有什么事,休养两天就好了。”又调笑道,“到底是新媳妇进门,这就‘离不得’了。”

宝钗两腮飞红,嗔怪道:“你又取笑我。”她到底还有些介怀那出“掉包计”,想到宝玉为了林黛玉疯癫痴傻的样子,还有些膈应。但嫁都嫁了,再说这些也无益,况如今宝玉自己也闭口不提林妹妹了,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拿出来说。此刻听凤姐笑话他们小夫妻离不开对方,倒也难得有些小女儿情态,羞得赶紧岔开话题:“老太太和太太一早就去了南安王府,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凤姐指着大观园的方向笑道:“我猜,是那儿好事要近了。”

宝钗也猜是如此,心里不禁一叹,想道:

“当初都说贾家的三个女孩儿,都不如两个表姑娘,但林姑娘有两个好兄弟不说,三丫头也是要嫁进王府了,国公府的孙女儿同商人家的女儿,到底是有不同。”她亲嫂子夏金桂是被南安太妃说过只配为妾的,要是探春真嫁给了云渡,恐怕金桂在家里又要闹腾了。

两人正开着探春的玩笑,听说贾母和王夫人回来了,便一起结伴去正厅。本以为此刻一定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却见玉钏站在外头,看见她们来,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奶奶们来了,里头老太太和太太不太高兴呢。”

妯娌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正听到贾母在问:“谁在外面?”凤姐便扬声道:“是我和宝妹妹来了。”拉着宝钗一道进去了。

贾母见她们二人一道过来,知道宝玉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凤姐也无大碍,勉强笑了起来:“你们俩来了,看见三丫头没有?”

宝钗道:“还在园子里呢。老太太要找她?”

贾母叹了口气道:“叫过来一道吃个晚饭,再叫上宝玉,难得身子都好了,咱们一家子热闹热闹。”

鸳鸯原就在一边候着,听了这话,忙叫了几个婆子,让他们一个去宝玉房里叫他,一个去秋爽斋叫探春,又笑道:“难得老太太有雅兴,不如把珠大奶奶和兰儿、四姑娘一起请过来?”贾母点头应允了。鸳鸯又立刻安排了下去。

宝钗还是觉得不对劲,便避开了人悄悄地问:“我看太太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王夫人也没什么必要瞒她,只道:“南安太妃想让云夫人收三丫头做干女儿。”宝钗便知南安王府并不是要娶探春过门的意思,亦觉得可惜,只是被辅国公夫人收作干女儿,以后也是王府之孙了,也算大喜事了,贾母同王夫人缘何是这个表情?王夫人叹道:“还请了西宁王妃作陪,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想让三丫头效仿昌平公主,远嫁出海呢!”

饶是宝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南安王府竟是这个意思,不禁咋舌:“南安王府这也太……”她到底识大体,把话咽了回去。

第155章 第155章

原来那日林征所说的, 云氏父子兵败被俘,圣上龙颜大怒的消息确是千真万确, 只是当初,朝臣们都以为陛下命南海郡守备加紧防备, 积极备战, 却不必去浪费人力物力营救他们父子的命令不过是一时气话, 但如今看来, 他竟是真这么打算的。连南安太妃进宫找太后求情,太后问起时,皇帝也说:“云嵩贪功, 追去了蛮国境内,反被扣住, 有损国威不说, 倘两国因此战火重燃,生灵涂炭, 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太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南安太妃那日回去了就急得病了。

蛮国今年收成不好, 原指望能靠中原的郡王换些粮食布匹,倒也没想到皇帝竟真的绝情至此。西宁王为这父子二人求情, 说是云嵩纵有错处,押解回京来,皇上同他慢慢算也就是了, 毕竟是公爵之尊,又是前线名将,留在蛮国, 不免叫将士们寒心。兵部尚书陈贤亦奏道:“如今蛮国遣使臣来京,观其国主之意,是不愿再起战火的,但云嵩被俘,若不在此时讨论出个章程来,日后终是个引子。”皇帝也松了口风,准与蛮国使臣商议将云氏父子赎回,只是“要钱要人,都让南安王府自己担,他们咎由自取,原当自生自灭,国库里的银子可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南安王府好容易见了回转余地,哪里敢抱怨,忙筹钱筹粮,打算倾其所有,把云嵩、云渡救回来,只恨当年让林馥环把自己的嫁妆带回去了,又恨没真娶了夏金桂,如今要用钱,缺了那一份,还真不知道够不够。只是没想到蛮国人也不客气,要了粮,要了钱,还要县主才肯罢休。

云嵩倒是有个庶女,只是早已嫁人生子,便就是还待字闺中,南安太妃也是不舍得让亲孙女远嫁去蛮国的,忠勇侯夫人提议,让侯氏选个贴心、可靠的丫头,认作干女儿,出海和亲。只是南安太妃问:“丫头成了县主,她的父母兄弟该如何办,还当奴才么,还是供养起来呢?况那是要做蛮国王妃的,知道咱们找了个丫头充数,不放他们父子回来可怎么办呢?”忠勇侯夫人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开口。

倒是西宁王妃来劝道:“还是正正经经地认个官家小姐做干女儿,嫁出去稳当,和亲海外,以达两国友好,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应当是有人家愿意的。”

昌平公主可是西宁王亲生的女儿,因着有这么个在西藏做王妃的公主女儿,西宁王袭爵的时候并未降那一等,而是袭了郡王,南安太妃心里未尝不是羡慕的。如今西宁王妃这么一说,也不觉动起了心,在亲戚朋友里挑来拣去,倒是想起探春来了。

贾母与王夫人听罢后,倒是没一口回绝,只是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侯氏便知她们兵不乐意,遂同婆婆商议:“若是实在没法,也只能去外头买个标致的丫头来了。选那些穷得过不下去的,便是去了蛮夷之地,也比在家里日子过得好些。”南安太妃却道:“不急,荣国府会答应的。昌平公主上次回京来给先帝拜寿的时候,是何等的体面?她们自己想想清楚也就是了。”侯氏不敢,只得一面假意听着,一面托忠勇侯夫人在外相看丫头。

忠勇侯夫人想起林家去年才买了一次下人,丫头们都又机灵又忠心的,便来找宋氏问当时的牙子是在何处寻的。宋氏推说自己不知,她又要去问黛玉,黛玉见宋氏的脸色,便知中间必定有事,遂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上回买丫头的时候,多是牙子牵线,找了些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的女儿,也没签死契,都约好了过几年,家里攒上钱,或者她们自己攒够了,就还了卖身钱回去的,夫人要找的那种牙子,我却是不认得的。”

待忠勇侯夫人走了,宋氏松了口气:“亏得是你聪明,还真不好打发她。”

黛玉奇道:“忠勇侯夫人也不是什么苛待下人的人,婶娘怎么要拦着不

让她买人?”宋氏道:“她家家生子都够用了,哪里需要出去买人呢,是替南安王府买呢。想来你也听说了,如今南安王府出面和蛮国使臣谈赎他们家人的事,这不,蛮国开口,要给他们国主带个贵女回去做王妃,这贫苦人家的丫头,又不是从小在姑娘身边当副小姐养的,和贵女得差得多大?蛮国又不是傻的,这‘王妃’还能有活路?”

她特意瞒了黛玉南安太妃请西宁王妃作陪,想让她外祖母家的表妹去做这个“王妃”的事儿,但黛玉也不是待在家里诸事不知的,冷笑道:“南安太妃之前不是把主意都打到别人家的女儿头上去了么。怎么,如今知道行不通了?”

宋氏笑问:“我还想瞒着你,你几时知道的?”

“我看馥姐茶饭不思的,就去问了二哥哥。”结果不问不知道,问了简直要被南安太妃的气到。要是觉得荣耀,她自己荣耀去,让别人家的女孩儿千里迢迢地嫁到言语都不通的地方去受苦?连林徹当时都笑道:“真是痴人说梦了,荣国府又不是傻的,自己家精心养大的姑娘嫁出去,好处还是南安王府得,那儿比流放之地还要靠南,谁家舍得女孩儿去。她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在京里找个世交子弟嫁了,还能多走动,不比送女儿去受苦强?”

宋氏道:“你二哥哥的嘴,跟葫芦瓢似的,兜不住东西。我看馥丫头前几天还在跟几栀商议着先在春绿园正厅把药房开起来的事儿,还以为她想开了呢。”

黛玉笑道:“是我的主意,我叫钱妹妹装作什么都不懂,时时去问馥姐,馥姐又疼她,又是个有责任心的,忙活起来,也省得想那些事。”

宋氏见馥环这几日恨不得一早就去春绿园,和几栀商议事情,又着人布置正厅、调教伙计等,确实比前些时候精神些,不觉道:“还是你有主意。”几栀年纪小,又选了条艰难的路,其他人难免多关照她些,何况馥环本就有心帮她,此刻正是尽力的时候。况且南安王府如今的举动实在有些下作,也够她清醒一点了。

黛玉道:“若是馥姐对别的妹妹那么好,我还要吃醋呢。”不过几栀可亲可爱,她自己也喜欢,也就喜闻乐见了。

宋氏叹道:“咱们家的这几个女孩子,从你大嫂子到你,都不容易,能和睦相处、互相帮衬着,那是最好不过了。”

黛玉亦感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是万没想到,我在叔叔这里能遇到这些兄弟姐妹。只是哥哥们这么庇护姐妹,我想拉二表姐出苦海,却无能为力,实在是没用。”

宋氏倒是听说了一些,只是除了那孙绍祖为人粗鄙狠毒、贾家见死不救外,那迎春自己也是个被针戳了也不知道“哎哟”一声、一心忍让的木头美人儿,前不久黛玉派人去孙家,说是自己家里开茶会,请孙太太过府小住几日,但迎春却回说:“老爷不让我出门。况上次荣国府里的太太也派人来说了,家丑不可外扬,我自己命苦,林姑娘再管我,孙家、贾家的脸都不要了,却是我的过错了。”自己不肯来。黛玉也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当时就气得哭了,差点发狠话说再不管她,还是紫鹃她们劝住了。

“你要是舍得和贾家撕破脸皮,那位孙太太自己也不想在那儿过的话,狠下心,也不是不能和孙家闹一闹。”宋氏笑道,“虽说是咱们‘多管闲事’,但是横竖在儿女亲事这儿,咱们家的名声也算不得多好。我头上的骂名也不差这一桩。”

黛玉却是舍不得的:“婶娘说什么话,馥姐当初在南安王府受那么大的委屈,又有个不明不白的夏姑娘,婶娘才把她接回来。如今先不

说别的,迎姐姐自己也不像是会跟我回来的人,她要是有那魄力,之前回门的时候,就闹开了。”

“她虽自己只会忍让,不知道争取,也不是可以被人随意糟践的理由。”宋氏叹了口气。

这话倒是真的,黛玉垂下眼睫,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却见锦书在屋外探头,对着宋氏身后的文杏默默地打了个手势。

宋氏见她眼尖,便叫锦书直接进来:“有什么事,直接进来说。”

锦书讪笑着走进来,先给黛玉行了一礼:“姑娘开恩。”

黛玉佯作生气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倒在那儿瞎比划。莫非把我当外人了不是?”

锦书忙道:“我哪里会!只是确实不适宜姑娘知道……”她斟酌了片刻,方才在花园里看见钱姑娘和三爷遥遥地隔着水站着,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几栀掉头便跑了,林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才长吁短叹地回去了。若非林徥已经定了亲,这事儿在林滹、宋氏眼里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但林滹已经定下了郁家的姑娘,要是同几栀生了情愫,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郁文善也是个疼女儿的,况当时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宋氏他们也不是没问过林徥的意见,当时林徥一口应承下来,还说“全凭父亲母亲做主”,如今若是把心给了别人,别说郁家了,连宋氏都不能轻饶他。她觉得不对,也顾不得告密不好了,只想着要在三爷闯出大祸前告诉太太,让太太想想法子。只是这种事怎么好告诉姑娘听呢?但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辙来,只得一边求饶,一边向宋氏求救。

宋氏看她这模样,知道肯定是大事,正要说些什么带过去,便听见外头人来报:“二爷过来了。”黛玉道:“二哥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肯定有事。”果然,没一会儿林徹便踢踢踏踏地跑了进来:“母亲,妹妹不在这儿吧,我有事要告诉你。”只是话音刚落,就看见了黛玉坐在那儿,不觉一愣。

黛玉道:“今儿个奇了怪了,怎么你们有事都要瞒着我,我还偏就要听了。”

第156章 第156章

林徹苦笑道:“妹妹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黛玉道:“我情愿烦恼生气, 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林徹便道:“那会儿我们不是说,荣国府的人不至于狠到拿自己家的姑娘去办别人家的事儿吗?今天看来, 好像是咱们想多了。”

黛玉一惊,手上的茶杯一时没拿稳, 摔落在地:“怎么回事?他们疯了不成?”宋氏见情况不对, 瞪了一眼儿子:“才说你的嘴不长门, 你就什么都往外说。确定了么?别是又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就拿来吓唬你妹妹。”一面亲自抚着黛玉的背叫她顺气,叫人取了安神茶,让她喝下消火。

其实现在风言风语还没来得及传出来呢, 只是南安王府上书向皇上奏明了此事。连皇帝都问了声:“贾家真的答应了?别是他自说自话吧。”忽的又想起来,“是工部郎中贾政之女?”底下人答道:“是。”皇帝遂冷笑道:“昨儿个吏部上书的任粮道赈济期间纵容手下收取贿银、以权谋私, 要革职查办的是不是他?”下人不敢瞒谎, 据实答道:“正是。”皇帝道了声:“怪不得。”遂把折子放到一边,也没说准还是不准。倒是林徹把今日奏折整理好了给他过目时, 他问了一声:“以你之见, 此事准奏还是驳回?”

这就是伴君如伴虎了,林徹当着御前应答的差事, 为皇帝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若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凡事只会回“一切听皇上做主”, 那他领着俸禄在这儿吃白饭不成?但要怎么回,可就值得思量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回道:“臣以为不可。”

皇帝果然来了兴致:“为何?”

“贾家此次将女儿送给南安王府认作义女、送去蛮国和亲, 不免有要借南安王府之力脱其渎职之罪之嫌,臣以为,此风不可长。”

皇帝本就厌烦结党营私之徒,上皇旧部们私交甚密、同气连枝,原就为他不喜,木兰之变后这些人还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行事越发地不着调。王子腾奏请派云嵩父子领兵出征,姑且算他一个知人善用、举贤不避亲罢,但也犯了帝王的忌讳。更何况后来云嵩打的那叫什么仗?委实有损国威,不怪皇帝大发雷霆。都这样了,这几家还不肯消停,尽想些旁门左道,难道真以为皇帝很喜欢西宁王和昌平公主么?

果然,听完他的话后,皇帝笑了笑,挥手让他下去了。

林徹虽这么说了,但他在皇帝面前应答这么多年,还不明白皇帝的性子?多半还是会准奏的。只不过贾家若是以为有了个做蛮国王妃的女儿,就能逃脱过去,可就太天真了。上回忠顺王清查了一遍都察院,革了许多御史的职,皇帝又添补了些。如今御史们并不敢懈怠,都想着法子表现呢,贾家又惹眼,如今奏他家的折子可不少,都人证、物证俱在的,哪儿那么容易放过呢?

尤其是忠顺王,上回他要办贾琏,却因王子腾擢升一事耽搁了。如今王子腾、贾贵妃相继“病故”,他还能不解其意?再有之前宝玉流荡琪官一事,一并算了——他对琪官的宠幸是假,但宝玉明知是他的人,还敢留恋厮混,却是真的。况那两人不过认识一月有余,便闹得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们相与甚厚,忠顺王就算只是借琪官充个耽于享乐、不理政事的样子,也受不得这样折面子的事。贾家的人又委实不知道轻重,不过被他抓住了一个小厮,便审出了不少抄家灭族的大罪,一并奏上来了。

这些林徹自然是不敢跟黛玉说的,只得道:“南安王府并荣国府都已经奏请陛下了。”

黛玉瘫坐在椅子上,一时不能接受似的摇摇头:“这事总不能是越过老太太去办的?”她想起之前大家在藕舫园的画舫上喝酒摇签,探春抽出一支杏花签,签上说“必得贵

婿”,当时姐妹们都开玩笑,说兴许家里要出第二位王妃。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是十足的讽刺。探春自己要强又理智,文采精华,在贾家的几个姑娘里是头一个,便是黛玉自己,也觉得外祖母家的几个姐妹里,数探春工诗善书、最有情趣,相处起来也最自在。也因于此,她此刻便觉得格外忧伤:“我知道三妹妹的为人,是不是荣国府里出了事,她想着要给家里分担些,自己请去的?”

林徹倒是没想到她竟能猜到这一出,大吃一惊,嘴上仍道:“蛮国偏远荒芜,民风强悍,饮食、语言都与中原大相径庭。这些事情咱们都知道,你那位表妹能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傻,自己请去。”

黛玉摇了摇头:“二舅舅、二舅母的为人,却与大舅舅、大舅母不同,他们便是心里有这个念头,亦会知道这事实在不体面、委屈了三妹妹,若非她自己主动开口,此事不至于这么快定下来。”

话说到这里,林徹和宋氏皆是一叹,宋氏便问:“皇上会准奏么?”

林徹答道:“并不敢揣摩帝心。”

黛玉叹道:“既然荣国府里出了事,皇上准不准的,三妹妹都要吃苦的。”她也算是会举一反三的了,女孩子的命运往往同家里的荣辱兴衰联系在一块儿,探春再精明能干,代凤姐理家时的改革怕是男子也要自愧不如,但也改变不了家里的颓势。明明贾家的衰败是当家的爷们弄出来的,却总是要把女儿们推出去承担后果。莫非是忘不了元春封妃时的荣耀?但那蛮国的王妃,和当朝贵妃,能是一回事么?况还是因为蛮国扣住了云嵩和云渡,要粮要人地才肯换,这种“王妃”,难道不是摆明了要去受辱的?由此可见,贪狠昏暴的老爷和方正呆板的老爷,最后都是要把女儿推出去“也是没办法,都是命”的。

真的是命么?又不是什么天灾,有这一天难道不是因为她们的父兄?

宋氏见黛玉闷闷不乐,遂道:“既然你二哥今天回来得早,一会儿叫上你姐姐嫂子,咱们一起摆一桌乐乐?”

黛玉勉强笑道:“婶娘好兴致,便那样办吧。只是我如今心绪杂乱,恐扰了大家的雅兴,还是回漱楠苑去自己待着想一想吧。”

宋氏便又瞪了一眼林徹,却也明白,这事这么大,便是林徹不说,难道黛玉就不知道了?只是她也没什么好去说荣国府的,只好拍了拍黛玉的手,同她道:“你外祖母年纪大了,孙女远嫁,她只会比你更伤心。你同姐妹们关系再好,也不能为这事去怪她老人家的。”只是贾赦等屡生事端,难道没有那位老封君教子不严的错?但是她为人亲眷,不好教唆黛玉疏远长辈罢了。

黛玉苦笑道:“又是为了荣府门楣罢了。”便长长一叹,向宋氏、林徹行了礼,扶着紫鹃回去了。

林徹自觉没趣,也同母亲道别,回屋歇息补眠。他们人都走了,锦书才敢避着人,把自己在花园里看到的那幕说了。宋氏听了,也是讶异不已:“阿徥往常见了外姓姑娘们,都避之不及的,我想往他房里放人,他也说没这个必要,你真的没看错?”

锦书含着眼泪道:“我哪儿敢诬陷三爷呢!”

宋氏一想,林徥这样的年纪,正是少慕知艾的时候,倒也不定是想着那男女之事,否则也不必拒绝她给的丫头了。只是情窦初开,几栀又委实聪慧脱俗,他遇着几次,难免心动。正如锦书所说,若是早些时候,他们暗生情愫,便也罢了,林家也不是那等注重门第的人家,她也不是那些管束严厉的长辈,成全了便是了。但林徥已经定下了郁家姑娘,当时问他时,他亦觉得郁文善这样

的岳家不错,自己应下的,如今再有别的心思,可就不应当了。钱家是林滹邀来家里住的,几栀又是这样的人品相貌,万没有做小的可能。宋氏心里发虚,便问:“这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锦书忙道:“怎么敢!刚才姑娘问我,我也没敢说呢。”

宋氏道:“那就好,此事和钱姑娘也不相干,她为医者,也不避男女的。就是阿徥自己糊涂。你谁也不许说,我来处理这事。”

锦书亦知此事决不能张扬,连连点头。宋氏自己却是想得头疼,只得借口考校他的功课,把林徥叫来,准备问一问。

林徥正在林滹书房内,听到母亲来叫,还有些一怔。林滹笑道:“她教你妹妹、钱姑娘念书,难不成还上瘾了不成?你便过去,听听你母亲想问你什么,教你怎么破题。”林徥听到“钱姑娘”,还有些恍惚,亦知自己不对,闷着头便去了宋氏屋里。

宋氏在屋里踱步,似是有为难之事,见到他来,也只是指着椅子叫他坐下。林徥不敢问她,忙坐好,只等她开口。

“郁家乃是翰墨诗书之族,郁大人更是封疆大吏、国之栋梁,你父亲思虑许久,才同你说下这门亲事。不瞒你说,在我看来,还怕你委屈了郁姑娘呢。”

林徥闻言,脑袋里“轰”得一声,仿佛惊雷炸开。他自知那点心思瞒不过母亲了,忙跪下道:“孩儿糊涂。”

宋氏长叹了一口气:“郁姑娘又做错了什么呢?你若是退亲了,她的名声怎么办?少不得要有流言蜚语,她年纪还那样小,又是诗书礼教之家养出来的,能不能想得开呢?别人误解是她的缘故我们才退亲,她又该如何自处呢?还有钱姑娘,她本来就选了条难走的路,世人对她误解甚多,若是再有这种名声,钱老太爷得怎么想咱们呢?”

林徥听了这话,却是比宋氏责骂他还难过,一时忍不住,眼泪也流了下来,只道:“孩儿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着,并不敢打扰到钱姑娘,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母亲要打要罚,皆是孩儿该受的,只是不必同钱姑娘说就是了。”

宋氏见他这样说,虽是心疼,但也松了一口气:“如今我要你去学堂住着,与师兄弟们同吃同住,你可受的了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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