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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迪没有否认。这时,马主走了过来,同他们打招呼。
马主对兰迪似乎很熟悉,热络地闲扯起来。可兰迪对他,无甚特别印象。
兰迪很有技巧地问起马的背景情况,马主一一作答,表情也挺坦然。
霍华德是那种按捺不住的性格,直截了当打断对话,挑明,要马主报个底价。虽早有预料此人行事作风狂野,不按常理出牌(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说服同他们携手合作,大胆地操纵凯恩斯股价,克服市场的恐慌,跟抛跟买,赚得盆满钵满),但兰迪还是猝不及防愣了愣,朝对方疯狂使眼色。
辛戎作壁上观,憋笑。
霍华德终于接收到兰迪讯号,两人单独走到一旁,交头接耳。
霍华德眉头皱在一起问,怎么,不行吗。
兰迪道:“唔,只要他说的都是真的,这匹马应该是个好苗子。”
霍华德满意地点点头,“那不就得了,你太谨慎了吧……”忽然凑近,拍拍兰迪肩,“不对,也不能以偏概全。谨慎是好的,这样我才能放心大胆和你继续在商场上合作呀。”
兰迪无奈地笑笑。
达成初步购买意向后,霍华德当着众人面大肆夸赞兰迪。不光光是对于挑马,明里暗里还吹捧了一番兰迪在事业上的建树。
场面话吹得有点过头了。兰迪认为。他有股冲动,想把霍华德的嘴用蜡封起来。
马主在旁突然插话道:“我以前不就说过吗?你小子必然会前途无量,能在一个白手起家的大人物还未功成名就时就认识他,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一唱一和的,怪叫人难堪。兰迪表面笑着应承,云淡风轻,实际早就在想象中开始用蜡封这两人的嘴了。
辛戎看穿兰迪心思,走到他身侧,拖长音调调侃,“嘿,大人物。”
兰迪故作可怜地眨了两下眼,下巴凑向他,低声说:“杰温,饶了我吧,你知道的,我算不了什么。”
辛戎笑着摇了摇头,像是不赞同。
马主和霍华德又向辛戎搭话,似乎想要他也认同对兰迪的褒扬。辛戎逗人的兴致高昂,连声附和。兰迪触到辛戎的目光,强装镇定,自谦地回着客套话,可实际臊得不行,耳根暗自红了。
不知为何,眼下光景令兰迪想起他在纽约地铁上曾遇到的一些亚裔移民。他们见着他,从上至下打量,凭模样自然而然把他划分为同类。当然,他并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辛戎与他们的共同点,都比他来得多。他仅仅拥有一副华裔面孔而已,有些时候,他甚至连华裔和韩裔都分辨不清,但他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彻头彻尾的美国人。准确来说,他没有美国心,尽管把上帝常挂嘴边,却从未真正感谢过上帝的恩典。
上帝没有保护过他的梦想,他抓着梦想沉沦,沉沦。
时间久了,他渐渐发现亚裔会有一种通用的样子,混合了疲惫、坚决和认命的表情。初抵这个国家时,抱着美国梦,以为会征服它,俯拾皆是黄金,空气里都飘着香甜自由的味道。可事实上,这里依然有数不清的贫穷与罪恶,你出门走在街上,就能随时撞见。
他想,或许自己现在也有着类似的表情吧。
为了缓解尴尬,他打算抽支烟。香烟就藏在他的兜里,他不动声色掏出来一支,点燃。
辛戎盯着他,察觉出他的微微退缩。兰迪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叼着烟看他,他迅速地眨了眨眼。
天空霎时变成了姜土色,地平线渐渐飞扬起尘土,模糊,升腾到空中,云层幽暗厚重地压了下来。围场里所有的动物也躁动不安起来,马和奶牛都在害怕地哞哞叫。
马场广播响起,提醒,暴风雨快来了。
吃晚饭时,闷雷响彻天际,闪电直劈向地面,雨倾泄而下。暴风雨如约而至。
马主也同他们一道进餐,突然问起兰迪左兆霖最近的状况。兰迪如实相告,并不怎么样,躺在病床上,得靠氧气管过活。
霍华德这时突兀开口,“我之前读过一则报道,讲的是个护士杀手。在没被发现前,连续多年,在工作的医院拔了十多个人的氧气管。警方盘查他的动机,他说是为了这些人解脱,上帝也会原谅他的。一开始,有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家属请求他,希望他帮助她,让她的植物人母亲能死去,这样,她们母女俩就都能解脱了,不用再跟时间和精力耗下去了,还可以在回忆里保存最后一点温情。他被她说服了,大概以为自己真的在帮助人,助人为乐……可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你们信他的理由吗?简直是疯了!”
话题急转直下,剩余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餐桌上变得安静而尴尬。
辛戎率先打破僵局,“谁能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我曾经有个朋友,身体好的不得了,平常连感冒都很少得,信誓旦旦地要谋一番大业,出人头地。可有一天他失踪了,最后被人找到葬身于一家酒店的火海,尸体被烧得黢黑,当时根本没人能认出来,靠法医验牙才知晓他的身份。谁也不知道他那晚去那家失火的酒店是要干嘛。你说这奇怪不奇怪?”顿了顿,唏嘘,“人呐,如果不是病死的,就会是出意外死掉。死跟死,有什么好做比较的呢。”
说完,全场愈发安静。
马主用餐布擦了擦额头,霍华德则抿了一大口酒。假惺惺的美国人再怎么会假装感兴趣,此时也伪装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