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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道如羊肠,曲曲弯弯忽又转,到了此处老桥又是豁然开阔起来,似乎这老桥,就是为了开辟一番战场。

熊周静立于桥头,长发不断滴落的水珠有些白浊,似是即将冻结,他的身子更是蒸腾着丝丝白汽。

被老人踹入水中之初,并不觉如何寒冷,出得水面又领悟了一番道理,没能分出心思来体悟身躯感受,如今冷静下来,肌肤冰凉透彻,血肉却是滚热起来。

初雪终究是跟到了南方来,少了北方大雪如针如晶般的锋利和冰沉,却多了一分南方独有的轻柔与浪漫,如柳絮般飞飞扬扬,最终落到熊周的黑发,落在他的肩头,更落到夜雨剑之上。

铁蹄声声如锤敲击着大地的脉搏,一队骑士足有十二三人之多,其中有东厂的番子,也有江南本地的捕头,衣马带风尘,刀剑挂寒霜,却是在桥头勒住了马索。

熊周一身本事都倚仗一剑之刺,这是他不惧枯燥,不计艰辛,一剑又一剑刺出来的成果,也是伴随着他行走江湖,让他一次次存活的最有力手段。

他始终相信天道酬勤,不屑那不劳而获的赌博,他心里也很清楚,虽然从老人的言行身教之中领悟得一些模糊大道,但终究不可能马上为他带来极大的助力。

不过当他不再躲避,而是选择站上桥头之时,他已经开始实践老人的那种方法,因为他快速地计算过,在大雪封路的情况之下,凭着他和一辆牛车,想要带老人继续前行,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此时他的目光极具洞察,从马蹄入薄雪的深浅,来推测骑士的身重,从他们呼出的白汽来推测他们的呼吸吐纳功夫,从他们对马匹的操控,来推断骑士的老辣程度,这些行走江湖察言观色的法子一一使出来,却得出来更加深层的东西。

这些法子和窍门,可以说熊周经常会动用,但之前他只是观察,得出结论之后并没有合而推敲,就好像被孤立出来一般,而现在却是一个整体,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联系起来。

这些骑士此时在熊周的眼中已经不再是骑士,而是大量数字堆积起来的通透人影,这种感觉很玄妙,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一名皂衣捕快挥舞着手中戒刀,领先同伴大半个马头,身先士卒而来,显是刀马颇为娴熟,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自信。

熊周纹丝不动,双眼微眯,并没有思量如何应对,而是将老人所言算计之道尽数用上,手中细剑并未刺出,而是侧滑半步,躲过捕快的戒刀横削,一掌拍在马腹之上,借力荡出三步!

身子刚刚得停稳,一道寒光已经削向他的后颈,熊周如脑后有眼,稍稍缩头躲过,实则内心早已将此变数计算在内。

人马刀兵呼啸而过,熊周如穿花蝴蝶一般腾挪躲闪,看似闲庭信步云淡风轻,实则凶险惊魂生死一线,间中更有番子的铁钩子差点扣在熊周肩头,扯开了大半的衣物,寒风吹袭,带着催命的阴森。

不过熊周也逐渐掌握了这种算计的节奏,此时他才知晓袁至罡为何会如此的犀利,袁至罡承袭九道算计之术,所图乃事态后续九步,只不过一环扣一环,而后发散出去,由点成线,由线成面。

然则熊周却跳过了点线面三者的推敲,经由老人点拨,从各方面来着手,构建出立体的模糊概念来。

其中差距,一如袁某就是那宫廷之中的工笔画师,追求极致的细腻和精妙,而熊周则如醉酒的山人,随意泼墨,只求意境。

官兵和番子虽然凶猛,但熊周深知各为其主,擅自拼命之理,并不像强夺对方生机,身法和步履越发的灵动飘逸,手中夜雨连连点出,却只是伤身,不害性命。

纵使如此,两轮冲锋之后,十二三人的骑队,可战之人也就只剩下坚悍的老卒二三四五,兜转着马头,挥舞着刀兵,将熊周围在了垓心。

熊周依法观察,见得这几名老卒俨然成阵型之势,颇具雄威,一如牢不可破之整体,而他身上也沾染了伤口,虽天气骤寒,伤口冰木,却仍旧传来阵阵痛楚。

虽说这代价不大不小,但对于老人的战斗策略和技术,熊周已经可称得上收益匪浅了。

熊周默念着时刻,眼瞧着后方官兵差不多要上来接应,此刻也不再纠缠,手中夜雨剑乱颤嘶鸣,剑势逼人,剑刃之上冻结着的冰霜都咔咔被震散,手一扬,剑气裹夹着冰渣子,如旋转伞面之上的水珠一般,四处激射而出,居然是一气之下连刺二十三剑之多!

老卒子们脸色大变,阵型大乱,感觉包围圈之中同时有一二十个熊周的身影要突围而出,如神鬼一般莫测,身法剑技皆超乎常人想象,几乎让他们以为自己遭遇到了传说之中山川隐世的鬼仙剑侠之大能!

眼见老卒纷纷退避,熊周双脚一弹,就好飞身上空马,一骑绝尘飞雪,将这些人都引开,而后再绕回来接应老人。

殊不知此时此刻,唰唰唰三道刀光如炸裂的霹雳一般,从侧面席卷而来,却是封死了熊周的去路,后者不得不脚点马鞍,一个回旋空翻,避过惊虹一般的刀光。

如此犀利的刀法,如此毒辣的刀势,自然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独臂刀客罗克敌了!

指挥使乃是锦衣卫的头脑,可谓一方人物,在官场之上更是人人谈虎,言官们虽然每日弹劾进言,但私底下却也对指挥使怕生怕死。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指挥使,却甘当东厂督主曹禄荣的爪牙,无心权谋之术,甚至于不想着高升青云,整日混迹江湖,他或许不是合格的指挥使,但绝对是有数的刀客!

罗克敌是曹禄荣一手提拔上来的,哪怕指挥使当东厂傀儡,他也不太在乎这些名声,但他这断了的一臂,却成为了他此生之憾事。

虽然手臂乃黄牙老九斩下来的,可当初起因却是眼前这个疤脸小郎君,是故罗克敌从未放下过熊周,二者两次三番较量下来,却是各占优劣,熊周虽然寻常视之,罗克敌却早已无法忍受。

失了右臂,他的刀法反而更加地精纯,力量集中起来,刀锋更是一往无前,唰唰唰又是接连刮起刀影罡风,二人身周雪花如水漩涡一般飞转,衣袍带起风气,二人如陆地蛟龙一般搅腾!

熊周长长的呼出了一口白汽,如同卸下肩头重担,口中轻声自语着:“终于有些底气了,也该是时候减一减负荷了…”

他所言之负荷,自然是逍遥子留给自己的必杀名单,罗克敌虽然排名不低,但同样属于必杀之列,熊周几次三番都想将其斩杀,奈何力有未逮,如今得到老人数语点拨,精气神空前凝聚,手中夜雨更是如鬼神魅影,当即坚定心中执念,接连刺剑,与刀光相交,炸开一团团银花!

罗克敌感受刀头震颤不已,熊周细剑看似轻巧,却暗含巨大后劲,震得罗克敌虎口**,渗出丝丝血迹,而他气血凝滞,刀招如桥下之水,隐约有种即将被冻结的危机。

由于行路仓促,罗克敌并未有时机来祭刀,不过半途之中,他遭遇到好几名散落的黑袍,挥马而过之时,惊雷刀带血而回,让罗克敌感受到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畅快之感。

也正是这几名黑袍的热身作用,使得罗克敌此时浑然不惧,哪怕没有祭刀,他仍旧保持着必胜之心。

他的左臂肌肉如山包一般暗中鼓起,内力如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涌向握刀的手掌,灌入到惊雷刀之中,透过稍微弯曲,弧度充满流线型美感的刀刃,直抵刀尖,那刀头恍惚之间似有光辉迸裂,这一刀实在达到了独臂刀客的巅峰力量!

“断命三拍岸!”

罗克敌心头暗自爆喝,他从来没有道出刀招的习惯,因为他自认没有师门,既然没有师门,自然就不需要什么狗屁传承,要这些虚名对杀人又有何补助?

然而今日之战,罗克敌非但没有祭刀,更是少有的心头涌出刀招之名来,实在有些古怪了。

熊周感受到这接连三刀的威势,不敢硬接,身子刚刚偏离了半步,罗克敌的惊雷已经将马头给切菜一般砍下来,刀口平整,风雪凝住热血半个呼吸,这才如千百道血色光芒般喷薄而出,硕大马头滚落在地,血沫混着白雪,仍旧冒着腾腾热气!

一刀斩落马头,这已经是相当恐怖的武力,周围官兵一个个面面惊骇,原以为隐藏在马队之中的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番子,众人还诸多鄙夷,没想到对方却是暗藏不露,此刻也是一鸣惊人!

熊周脸色微变,心知罗克敌已经燃烧最后的内力和精气,这三刀如果无法斩下熊周头颅,那么倒下的将是他罗克敌了。

第二刀的刀势更加的霸道,熊周脚步尚未站稳,刀影就已经尾随而来,他无奈举起夜雨,虽然挡下了第二刀,夜雨去被一刀两断,手掌虎口更是被震裂,兀自汩汩流血!

夜雨刚损,熊周就迎来了罗克敌的第三刀,这第三刀凝聚前两刀的威势,就如同一只饿极了的猛虎,第一口没有吃到血肉,第二口也只是咬开了衣甲,这第三口,势必要吃人了!

腰间的剑匣沾了水,又被风雪霜冻,变得极为沉重,失去了夜雨剑的熊周,却无奈按在了剑柄之上。

这一路走来,他一直都没有动用大龙雀,因为逍遥子宁死都没有用过大龙雀,而现在,他熊周,是否也该像师父那般?

桥底的老瞎子一直将手掌按在桥柱之上,感受着桥梁子传来的震动,借以判断桥面上的战局。

此刻他微微仰头,似乎透过桥底,看着地面上的熊周,等待着他的抉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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