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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恕感到奇怪,代州军极是精锐,典军更是骁勇善战,怎么会打到只剩下一人?那到底是怎样一场恶仗啊!怎么会没有援兵?难道是候君集建功心切,自作主张长途奔袭,唐军其它各部根本不知情,所以无法救援?他逼问庭芳到底发生了什么,庭芳抽泣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庭芳只说典军随同候君集袭击五花水,中了突厥大军埋伏,战况如何惨烈,但忠恕经过候君集的指点,对行军布阵埋伏奇袭这一套战术已经有些心得,很快就发现疑点。是候君集建功心切,孤军深入,被突厥精锐打了伏击,因而导致代州军与典军被歼,但事情如此蹊跷,代州军刚刚中伏,李靖就在云州布下陷阱,歼灭了颉利和突厥主力,这一切不会是巧合,肯定经过精心预谋:诱候君集出动是颉利设下的圈套,把候君集派出去,将云州送出手则又是大唐的圈套,候君集毫不知情,带着自己亲训的代州军和典军踏入了设好的陷阱!漠南之战,候君集全军覆没,大唐损失一万多精兵,却全歼突厥二十万主力,击毙大可汗颉利,打得突厥帝国土崩瓦解,取得空前大胜,这样的精巧之计,只有一个人能策划出来,他越想越怕,如饮冰水,浑身都是凉的。
忠恕蹲下身来,握住庭芳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问:“师妹,你北上前见到李元帅了吗?”庭芳摇头,闭着眼不说话,忠恕明白了:李靖到了代州,庭芳没去拜见义父,显然她也是这样想的,当事人候君集更是心知肚明。他又问:“候叔叔最近在做什么?”庭芳抹了把泪:“候叔叔被任命兼任云州都督,带兵击破漠南后就回到了云州。他就像换了个人,平时很少说话,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忠恕更加确定了:以候君集的能耐,可能会糊涂一时,事后肯定能判清缘由。
忠恕心里突地冒出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却又说不清在害怕什么,他凑近庭芳:“师妹,你来漠北之前,见候叔叔了吗?”庭芳点点头,忠恕又问:“候叔叔可说了什么?”庭芳睁开眼睛:“没有,我行前去他的大堂告别,他听说我将要来漠北,只是看看我就出去找安伯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坐下后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告别了。”忠恕心里疑惑,候君集与庭芳之间情逾父女,为庭芳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她去告别,候君集绝不应该如此冷漠,而庭芳的神情也表示候君集肯定说了什么,他追问道:“师妹,有话你就说出来,候叔叔怪罪李元帅,是吗?”庭芳摇头。
李靖是庭芳的义父,他如此作为,庭芳心里肯定不好受,而候君集性格刚毅恩怨分明,决不会因为李靖升了他的官就息事宁人。忠恕问:“候叔叔伤心了,想去朝庭告发李元帅?”庭芳又摇头,忠恕为难了,实在猜不到候君集到底说了什么。庭芳突然问:“师兄,如果突厥有难,莫依香和你的那些朋友们陷于危险,你会置身事外吗?”忠恕愣住了:“师妹?”庭芳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师兄,你说心里话,如果福拉图可能遭受灾难,你会袖手旁观吗?”
福拉图会遭受什么灾难?难道唐军议和是假,马上就要打过来灭掉突厥?忠恕问:“萧御史不是带着你们来议和吗?难道…?”庭芳还是追问:“师兄,你会如何?”这个问题忠恕不用多想,他肯定会救莫依香和福拉图,会救速阔等人。
虽然忠恕没有回答,只看他的神色,庭芳就知道了答案,她咬了下嘴唇,道:“师兄,我去看候叔叔时,他正伏在案头看一张折子,见我来到就出去了,我想他可能临时有事,就在大堂里等待,过了很久他也没来,我一时无聊,见他的案头放置着两本书帖,就想拿过来翻翻。两本都是前朝虞世南的手笔,一本抄自《史记》,叫《卫将军骠骑列传》,另一本是班固的《燕然山铭》,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就又放了回去,无意间瞥见候叔叔的案头摊着一张折子,是写给幽州和涿州两地刺史的备物清单,上面列着几十种物资,第一项是炊饼,就是苏大哥发明的那种饼,数目是七十万张。”忠恕一惊:那种炊饼他和庭芳都见过吃过,制一张饼至少要用一斤面,只需一张半就够一个壮年兵士吃一天,这饼耐热耐寒,天热不霉,冬天不硬,能放存很久,里面还有盐分,减少了起伙烧饭的时间,便于大军行动携带,效果非常好,候君集在破云州时将之广泛配发给将士,之后迅速推广到其它禁军。七十万张可是个骇人的数字,就算候君集现在统领云州代州两个都督府,手下也不过五万人马,人均十五张饼,这可是普通士兵十多天的食粮,候君集备这些炊饼做什么,难道是想进军漠北?
庭芳接着道:“我当时忍不住多看一眼,下面是弩箭三十万枝,标箭五十万枝,轻帐一万顶…膏药十万贴,面巾十万条,水曩七万个,完成的日期是十天前。”忠恕越听越惊:这是为一支大军进行重大作战行动准备的物资,这么多的面巾和水曩,显然作战的地域是草原和沙漠。
庭芳看着忠恕道:“《卫将军骠骑列传》和《燕然山铭》,都是讲汉朝将军击破匈奴王庭事迹的,燕然山就是现在的于都斤山。”
忠恕冷汗直下,大唐议和是假!候君集要挥师漠北了!他自然是执行李靖和李世民的命令,天子李世民还是忘不掉臣服于突厥,被颉利拿刀逼贡的耻辱,议和只是骗人的幌子,是为大军进攻漠北争取时间。突厥已经认败求降,福拉图几乎是倾家议和,但李世民想的,绝不是打败突厥让其称臣这样简单,忠恕想到李世民曾说过“冉魏邺城”,想到速阔等人目睹唐军屠杀突厥妇孺,悚然而惊:李世民不是想收服突厥,而是要消灭他们整个种族。
庭芳看他脸上阴晴不定,担心道:“师兄…”,忠恕抹了一把汗,问:“师妹,你在代州,可曾见抓获的突厥俘虏都去了哪里?”庭芳想了想,道:“候叔叔没说过,只是听苏大哥偶尔提了一句,说俘获太少,只有一万多人,上月已经分批押往内地了。”
颉利带着数十个部落越过大漠,加上留在漠南过冬的铁勒诸部,人数足有四十五六万,颉利败亡,他带领的突厥本部几乎被全歼,就算有一半兵力战死,除去逃过沙漠的三四万人,唐军至少应有十万以上的俘获,云州是主战场,离突厥牙帐最近,俘获四五万人也不算多,现在只有区区一万人,看来速阔所说非假,唐军在漠南就是以屠杀为主,并不想收降。只要唐军主将在战前声明只算首级,抓获俘虏不计功或少计功,根本不用明言,士兵们自然就会把平民的脑袋割下来请功。
忠恕越想越怕,李靖带领着大军很快就要到了,这里将有一番腥风血雨,突厥危亦!福拉图、节特这些突厥头领会死,就是速阔、莫依香这些普通突厥人也性命难保!一旦知晓议和是假,南太主和萧瑀使团就是现成的人质,福拉图必定杀了他们泄愤。李靖肯定权衡过这些,但有巨大的功业在诱惑着他,只要灭了突厥,他就与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勒石燕然的窦宪一样名垂青史,甚至比他们还要伟大,又去除了天子的心病,可说是名利双收,不管死多少人,死什么人,他也不管不顾了。而庭芳能在候君集的案头看到折子并非偶然,候君集是无数次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人,处事小心得都过了头,如若不是有意泄露,哪会如此疏忽,还把意图透得如此明白?候君集从心底记恨李靖,不想让他轻易功成,所以假借庭芳把秘密转告给自己,而自己在突厥的状况,候君集应该有所掌握。
忠恕没有犹豫,抓紧庭芳的双手道:“师妹,我想做一件事,可能不称你的意,但无论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要去做。唐军就要打过来了,他们与突厥人一样野蛮残暴,我虽然是汉人,但这里有我熟悉的人,有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不能任由他们遭受屠杀,并不仅仅因为福拉图,昨天晚上,我已经和福拉图绝交了。”庭芳哭道:“我明白,师兄!我明白!我不怪你,换了我是你,也会这样做,我只是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你。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你选择做汉人,我也是汉人,你做突厥人,我就是突厥人。”
忠恕紧紧地握了握庭芳的手,站起身出了帐,他来到福拉图的大帐,附离说福拉图去了南使的住帐,他立刻赶往那里,正好遇到刀赤在外值守,看来节特今天也参与了议和。忠恕把刀赤叫了过来,吩咐他立刻去叫福拉图,就说自己在大帐等她。
忠恕等在福拉图的帐中,不一会,福拉图笑容满脸地赶了过来,昨天二人激烈争吵,忠恕决绝而去,她感到不妙,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冒险,就强迫自己去找忠恕服软和解,哪知忠恕一直到半夜都没有回帐,看来真地动了气,脾性静和的人轻易不发怒,怒起来很难罢手,她整晚上都在想着如何收拾残局,一直没有合眼。今天要和南使敲定和约最后的细节,她有点不耐烦,答应了两个次要条件,就想尽快签约,然后去找忠恕赔礼,没想到刀赤说忠恕急着找她。福拉图心想以忠恕的性格,昨天的火也发得够了,不可能今天再来痛责自己一番,倒可能是他先顶不住了,想来与自己和好,暗道侥幸,昨天一吵,肯定会让他长点记性,今后再不敢指着自己鼻子嚣张了,她心里比与大唐议和还要高兴,就让节特留在现场,自己笑着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