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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胖子这才懒洋洋地拨通了电话:“那个曹梦阳在家吗?哦,莲华呀,哈哈,对呀,伟哥我今晚值班。哎,不要那么客气嘛,哈,那怎么好意思呢,哎呀,没什么,小事一桩,太客气啦。啊,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有个叫张金生的说来找你们家王大成,对,哦,就是你们家小王。哦,对,叫张金生,丹江县湖滨镇来的。行,好咧。”
一张胖脸笑的全都是在褶子,胖子把电话夹在耳边,一边猛吸烟,一边歪着头睨视着张金生,皮笑肉不笑。
张金生表面镇定,心里却很没底:莲华是谁?听着像是个女人的名字,王大成结婚了?不可能啊,王大成的爱人姓杜,叫杜萍,是南州一个下岗工人的女儿,农村娃娶城里姑娘为妻,当年可是轰动四里八乡的大新闻!那女子他是见过的,长的白白嫩嫩,斯斯文文,挺好的一个姑娘。
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时空出现了错乱?
“嗯,知道了。”胖子挂掉电话,从乱糟糟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黑皮本子,就桌角磕磕上面的尘土,往张金生面前一扔:“过来登个记。”
还是那个听收音机的老保卫,一脸不耐烦地嚷道:“行了,老三。”
他用手一指那扇小门:“一直往里,到底,左拐,第二间就是。”
仓库大院里没有一盏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水泥地面因为超载大货的无情碾压而凹凸不平,张金生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前摸索着走。
忽然,一道雪亮的光刺向他的眼,有人拿手电筒照他的脸。
一股烦恶油然而生,张金生很想破口大骂,都特么什么素质,用手电照人脸觉得很爽是吧?
“金生?是你吗?”是王大成的声音,时隔十八年,张金生还能一下子听出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装出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大成哥,是我啊。”
然后是一段紧张的等待,等待对方确认自己的身份。
王大成促狭地用手电筒在他脸上绕了绕,咧嘴笑道:“金生,还真是你,我一下子竟然没认出来,唉,你咋来了?”王大成关闭手电,上前打了张金生一拳:“你个小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好好复习跑我这来干吗,学我去当苦力啊。”
张金生夸张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嘴里嗷嗷着,似乎承受不了王大成那雷霆一击,马上要毙命似的。
重生之后,他的演技有了质的飞跃,一下子竟然把王大成唬住了,乘着王大成大意,张金生一个“猴子偷桃”过去,便把王大成也整蹲下了。
两个旧日的小伙伴蹲在那闹了一阵,彼此就都找回了往日的亲密。
来到一处独立的仓库大院前,王大成问:“说真的为啥到这来了?回头老舅问起,我也好回他。”
张金生没有回答,而是问:“莲华是谁?”
……
他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叫莲华的女人,二十七八岁,剪着齐耳短发,戴着一副眼镜,眉清目秀,斯斯文文。
——这不是上集小学教过自己数学的谢老师吗?
见张金生站在那发呆,王大成催促道:“金生,叫舅妈。舅妈,这是金生,我三姑家的老大。”
“谢老师。”张金生双脚并拢,恭恭敬敬地朝谢莲华鞠了一躬。
“你叫我谢老师,你认识我?”谢莲华一脸的疑惑。
“您不记得了,十年前您教过我们数学。”
谢莲华想了想,哦了一声,感慨地说:“时间过的真快,一晃都十年了,你是上集小学的吧,都长这么大了。你还在上学?”
“还在上,不过马上就毕业了。我在湖滨中学。”张金生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湖滨中学”四个字让谢莲华想到了什么,她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王大成带张金生去洗了个澡,领他来到仓库北面单独分割出来的宿舍。
“今晚俺俩一张床上就和一晚,明天再给你摆张床。”王大成正手脚麻利地收拾床,谢莲华抱着一张毯子和一个枕头走过来,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小腹微凸,似有身孕。
“事先不知道你要来,一点准备都没有,今晚你就和大成挤挤,明天叫你老舅弄张单人铁床回来。这枕头和毯子都是干净的,你先用着。”
因为怀有身孕,谢莲华就没有动手铺床,而是指挥着王大成把刚铺好的床铺重新又整理了一遍,看看还算满意,这才跟张金生道了晚安。
安排张金生洗漱了之后,王大成忍不住又问道:“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怎么跑这来了,刚刚舅妈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她?”
提到即将到来的高考,张金生的心里就是一沉。上一个1999年,他第一次参加高考,落榜,去县一中复习了一年才勉强考上一所师范专科学校。
学历硬伤是他此后一连串失意的开端,在单位他本有两次转正机会,都因为学历不达标而功败垂成。
学历!学历!上一世的张金生就是被这个东西给坑了。
既然人生可以重来,这个遗憾一定要弥补!
张金生想了想对王大成说:“湖滨中学那边是没指望了,现如今是一片哀嚎,连授课老师都在混,上课就是放羊,爱上不上,不打架闹事就阿弥陀佛了。所以——”
他话锋一转:“我打算来南州上个补习班。”
“补习班?”
“补习班,你在南州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三人行补习学校的?”
王大成摇了摇头,他跟高考素来无缘,从未留心过这些事。
“补习学校能成吗?”
“能成,肯定能成。”张金生口气很硬,但心里其实也没底,距离高考还有四个月,回湖滨中学复习迎考是不明智的,那所乡镇中学教学质量烂的远近闻名,已经n多年没有考上一个大学生了。
留在他生活过十几年的南州,找一所靠谱的补习学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前世他在大学学的是数学教育专业,工作后也没有丢下,突击复习一下会成为他的杀手锏。他高中时的英语很烂,但幸运的是他在大学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受其人格魅力的感召,他的英语成绩有了质的飞跃,在校期间他通过了四级考试,毕业后又过了英语六级。语文,还凑合吧,多了不说,一百多分是十拿九稳的。即便是上一个1999年他也考了一百多分。
物理、化学,就算了,毕竟丢了这么久,而且原先的成绩也很一般般。
“金生,你怎么啦?”
见张金生发呆,王大成关心地问道:“你累了吧,先睡觉吧,那个什么学校,我回头帮你问问,南州就这么点大地方,肯定能找到。”
张金生咧嘴笑了笑,心头的乌云却越积越厚。
就算找到了十几年后大名鼎鼎的三人行补习学校,就真的能在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突破以往,考中一所理想的学校吗?他的期望值倒也不高,考个正儿八经的本科就行了,最好是在南州的。
“睡吧,睡前要不要喝一杯?”王大成不知从哪摸出一瓶二锅头,见张金生摇头就自己拧开喝了一口,“我以前不喝酒的,但有时候心烦就喝一口。哎,行啦,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先在这休息两天,熟悉熟悉环境,刚进城时都这个样子。哦对了,你晚上睡觉不磨牙吧。”
“我不磨牙,但偶尔会咬人。”
“还好,还好,只要别亲我就行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玩笑,说完会心一笑。张金生心里暖洋洋的,年少时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张金生现在绝对不是在做梦,而是实实在在地回到了十八年前,回到了那个热血与犯楞同在,激情与狗血齐飞的年代。
这个晚上张金生失眠了,他想了很多很多,前世的,今生的,痛苦的,欢乐的,好笑的,心酸的,还有莫可名状纠结不清的。
晨曦初露时,他想通了一些事,心情舒畅,所以就安心地睡觉了。
六点还不到,王大成就已经忙出了一身臭汗。跟他一起忙的是他的舅舅,也是他老板,曹梦阳,一条干瘦、精悍的汉子。
谢莲华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招呼他们吃饭。
曹梦阳就罢了手,直接去了厕所。王大成在院中水龙头下洗了手和脸,转身见张金生已经起来了,就说:“多睡会儿,这季节没啥事。”张金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那个,一不小心睡过了头。那个,大成哥,我想留在这干,你跟老舅说说呗。”王大成哦了一声,去屋檐下拿了一把新牙刷挤上牙膏递给张金生,说:“不着急,先吃饭。”
早饭时,张金生和曹梦阳正式见了面,曹梦阳自幼不爱种田,就跟着乡里的一个木匠学手艺,学了五年师傅还是不让他出师,他一怒之下就跑到城里打工去了。
五六年前他回到南州经营食品饮料生意,这几年顺风顺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
曹梦阳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脚蹬黑亮的皮鞋,精瘦的一张黑脸上一双眸子贼亮,周身上下透着成功商人的精明。
他正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托着饭碗,一手拿根火腿肠在调戏一条小黄狗。看见张金生,就笑嘻嘻地打招呼:“嗨,大学生,你啥时来的。”张金生脸皮一红,说:“老舅,别叫我‘大学生’了,我当不起这三个字。”
曹梦阳嘻嘻一笑,把香肠塞到小黄狗的嘴里,扶膝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拍拍屁股,道:“当得起,当得起,大老远的跑来南州上补习班,有魄力!我看好你,我们家谢老师也很看好你。”他的目光移向妻子时,眸子里尽是温柔,因见谢丽华哈欠连天,就心疼地关照她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
张金生瞅了眼王大成,这个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家伙嘴倒是够快的,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给露啦。不过这样也好。忽然跑来南州,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曹梦阳端着老板杯,迈龙虎步,来到停在院子里的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前,手在引擎盖上划拉了一下,问张金生:“金生,你看我这车值多少钱。”
张金生道:“怎么也得十来万吧?”
“二十万。”
老曹淡定地钻进汽车,豪迈地绝尘而去。车屁股后缀着一条撒欢乱叫的小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