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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竹榻上,司滢数回惊厥,把织儿担心得不行。

到晚上她还是不大睡得着,织儿半夜醒来,见她瞪着一双眼,便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姑娘,看得见我吗?”

司滢被逗笑,把那只手拿下来:“看得见,我没事的,你睡吧。”

织儿枯着眉看她,好半晌嘀咕了一句什么,转过身去。

转天傍晚,她鬼鬼祟祟地要出门,被司滢给撞了个正着。

在她怀里,司滢找到半碗黄米并自己一只绣鞋,再听她说原由,道是要出去收吓。

小丫头说老家都这么做,很管用,还一本正经打保票:“姑娘别怕,我到各个角落喊两声,保管能把您的魂给喊回来!”

司滢哑了半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真没……失魂,你不用忙这个,我,我就是……”

踌躇了下,正犹豫该找个什么借口时,却听织儿一拍脑门:“我知道了!姑娘是惦记丁将军,对不对?”

司滢愕了下。

“有心上人都这样,一天不见就患得患失,姑娘是坠入爱河啦!”

织儿笑呵呵地,眉眼飞扬间还安慰她:“姑娘别担心,您看最近咱们郎君忙成那样,丁将军肯定也不得闲,过个几天忙抻了,一准来寻您。”

被这么揣度,司滢眼皮挛缩,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状,织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论。小丫头是个鬼精的,怕说破心思叫主子害臊了,还体贴地找借口要避开一阵:“姑娘上小榻纳纳凉吧,厨房今儿煲了绿豆百合,我去端一碗来,给姑娘消暑。”

风风火火,说走就走了。

司滢失笑不已,只得摇着扇子,躺去了竹榻上。

蕉叶硕大,被风带出飕飕的响,落到人耳朵里头,光是听着,也散了这半日的热气儿。

困意奔了起来,司滢把团扇盖到脸上,眯了该有半刻钟,隐约听见些细碎声响。低低切切,像是沙石被碾的动静。

她把扇面往下挪了挪,微微偏首,看到一双白底皂靴。再往上瞧,湖绸的衣面,组玉扣带……

慢慢地,与那双低垂的眼对了个正着,司滢捏紧扇柄:“表兄?”

第十七章 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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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叶拂动,谢枝山从她的唤声中走出。

司滢连忙直身,他却压了压手:“不用起来,躺着罢。”大抵是说完觉得不对,清了清嗓子,复又修饰了下:“我的意思是……听说你近来睡得不好?既然如此,躺着说话,亦无不可。”

“没,好很多了……”司滢下意识报好,只是一站一躺地说话,实在是奇怪。

他像是久病床前的不孝子,梗着脖子问候她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走走过场。

而谢枝山呢,见她面色恹恹且欲言又止,更是心头发乱。

他掏出东西,生硬地递过去:“玄台香,宁神的。”

借着收东西的机会,司滢还是坐起来了。

剔红的漆盒,盖子描着宝相花。揭了盖,一股深邃的木香扩到空中,像刚开罐的陈茶,厚重又平稳。

“你先收着试试,倘或不管用,我再唤人去寻别的。”谢枝山两眼沉沉,拳掌握了又松,来去反复地张合,最后补一句:“是我大意,那种地方,你往后再不用去了。”

司滢仰着他,眼含重惑。

依旧端庄的仪表,人却有些别扭,像不得不看她,却又靦于看她,连眼睫交织出的帘影都是反常的。

这样眉眼恍惚,司滢没瞧明白,但人家到底给送了东西来,便还是诺诺地道谢:“有劳表兄。”

事情办完,谢枝山略站了站:“歇着罢,我走了。”

方转身,倏地闻得一声:“表兄!”

谢枝山扭头的速度太快,近乎是迫不及待的地步,反应过来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将拳头凑到嘴边咳了咳:“何事?”

司滢抿着唇笑了笑:“表兄先别走,稍微等我一下。”

谢枝山故作思忖,尔后优雅地颔了首:“好。”

司滢走了,剩谢枝山原处立着。

山顶苍松般挺,风致依旧,实则大袖衫下的手却极不安分,指尖一下下点着,心头惘惘的,不知在数什么。

没等太久,人回来了。

谢枝山看着她走近,再见她托来一个盒子:“还望表兄别要嫌弃。”

长方木盒,姑娘家的东西还是精巧些,外头还罩着布套。跟她那装蜜饯的囊袋一样,袋面绣着几粒小小的冬柿。

谢枝山目光在那冬柿上逗留,时候一长,司滢也便发觉了。

“盒子随手拿的,叫表兄见笑了……”她慌得就要去扯那套子,然而谢枝山快她一步,伸手就把盒子抽走、接着打开,动作行云流水,由不得人反应。

盖子揭开,入目一件让他看不懂的东西:“这是?”

“是玉晶轮,”司滢忙给他介绍,又用手指在眶骨来去地刮:“表兄平时得了闲,可以用这个滚一滚,既能消乏,也可……祛一祛眼下乌青。”

是谢枝山怎么也没想过的用途,他木然举着那玉晶轮,再去看余下的:“那这些?”

“是蒸敷的药袋,里头有决明子和黄芪,滚水烫热后压在眼睛上,也能解乏。”司滢笑着说。

谢枝山噎了噎,他眼眶已经乌到这种程度了么,叫她这么惦记,又是晶轮又是药袋,让人生出一股冲动,恨不得这就问她借面镜子瞧一瞧,到底多有碍观瞻?

他深深吐纳了下,把好些浮气压到舌尖:“这药包,你亲手做的?”

司滢不大好意思,呐呐地说:“闲来无事,翻了几页医书,便照着做了……”

还特意翻医书,谢枝山陡然便松了神:“劳你费心。”

将夜的时辰,本就有几分鸳鸯私会的错觉,这样你来我往地互递东西,更像私相授受。

许是热晕了脑子,把东西收好后该得走了,谢枝山蓦地问一句:“你脸红什么?”

“啊?”司滢摸了摸脸:“我……脸红了么?”

然而问的人却并未答她,烟烟地撼来一眼,便旋身走了。

脚下飘轻,谢枝山如同走在五里雾中,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陶生居。

陶生居内,陆慈直勾勾盯着他走近,眼梢飞扬起来:“怀春兄,这是打哪儿忙来?”

一嗓子,把谢枝山的脸给喊了下来。

他捧着盒子走进房内,兀自去寻地方放置。

陆慈心知闹的什么脾气,跟过去:“司姑娘可还好?”

谢枝山没答话,重重地牵开顶柜的门。

动静这么大,陆慈摸摸鼻子,有些讪讪。

让司滢装腔的点子是他提的,那她出的事,他多少沾些责任。

“我也是好意,想快些了结这个案子,让西宁侯,更让万岁爷安心?”陆慈叹道。

南山案,是给西宁侯的好处,也是给皇帝的投名状,否则,老侯爷还真不一定愿意在圣上跟前,替谢枝山说话。

毕竟名义上虽是表兄弟,但陛下与太后并非亲母子,且朝堂上也不对付,那么太后亲外甥死了,陛下未尝不乐见。

盒子放进柜中,谢枝山摸着套面的绣柿,嘴角一捺:“不怪你,是我失错。”

既然他包揽全责,陆慈也就顺势提起别的事:“供词已经到了都察院,里头提了小阁老好些回呢,想来他只有避嫌的份,怎么也不敢碰……”

见他关柜门又去插铜锁,好奇地问:“什么好东西,藏这么严实?”

谢枝山扣上锁头,大袖把他挥开,上外头谈事。

南山案子谈毕,提起另外一桩事来。

“中州那头,杨公公率行犒赏水兵,估计快回来了。”陆慈抚着掌,一哂:“中州市舶司,那可是赵东阶的地盘,听说这回给了不少好处,怕是想争取杨公公。”

“杨斯年是个人精,哪头都近,哪头都不沾,要想争取他,没那么容易。”谢枝山口吻倒是冷静。

倒也不是不当回事,内宦,没有不贪的。

缺了一处的人,银钱就是他们的胆,有些事他们未必爱掺和,但搭把手就能得好处,也不会错过敛财的好机会。

尤其是像杨斯年那样,父母手足皆无的孤儿。

连日繁忙,谢枝山闭目养神,伸手去摸藏到袖子里的玉晶轮,但碍于陆慈在场,只得作罢。

忽又听陆慈想起件事:“说到中州,司姑娘好像就是中州人士?”

谢枝山睁开眼。

陆慈琢磨道:“死牢那晚险些就出大事了,我是越想越愧疚,还是向司姑娘赔个情吧,她那姨夫我已经处置了的,不如……帮她找找亲哥?”

谢枝山想了想:“不必忙这个。”

她连有个亲哥在京城这事都提得不情不愿,未必乐意旁人掺和进去。

而陆慈呢,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多半别有居心,此刻听谢枝山这样快否决,咧嘴便问:“那怎么办,给人吓成那样,总不能没点表示吧,不如……你以身相许?”

这话十足促狭,说完又把头摇成波浪鼓:“不灵不灵,已经有个丁将军了,你横插一脚,太多余!”

有个堪比至亲的好友,有时当真不知是福是祸。讲义气时,拼了前程也要搭救于你,损起来,不时要挤兑你两句,恨不得把心壁顶个淤青。

几时他成多余的了?谢枝山恶气上飙,嗤地一笑:“你知道什么?我与她……”

“你与她……怎么了?”陆慈竖起两只耳朵,将他好一阵望。

谢枝山皱了下眉,好似突然投入哪样的恍惚里头,盯着地面看了会儿,再又抬眼:“都察院夜审,你该走了。”

陆慈看眼天时,确实该走了。

他起身,见谢枝山也跟着动了,不由笑道:“我翻个墙就出去了,不用送。”

“不送你,我出去透透气。”说着,谢枝山率先往外走,待到院门口:“去罢。”

见他反常,陆慈也没再说什么,手一摆,再往绣春刀上一放,迈着方步走了。

翻墙前转了下头,见谢枝山站在院门口。

暮色苍茫,人也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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