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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盼边写边说道:“我也是听厂里的工人说如今县里的领导们都在发愁养鸡场的事儿,就想着我们盼盼食品厂能有今天这个成绩都是靠县里的扶持,自然得想领导所想,争取能为领导排忧解难了。集思广益之下,我们厂想出了一个既能让养鸡场顺利开下去,又能为县里创收的好法子,这不就急匆匆地跑来见领导了吗,就是不知道领导们听了能不能同意……”
养鸡场要黄了这事,不敢说整个郊区县都知道也起码得有大半的人知道,故此苏盼的“听说”也合乎情理,反倒是她后面说想出了解决法子这话,让传达室的大爷又惊又疑。
“小同志你年纪轻轻,说话不能搞浮夸风!要说这养鸡场可不止咱们县一家,其他地方开的养鸡场听说不是已经黄了就是快要黄了,人家那么多比咱们县厉害的地方都没能把养鸡场开下去,县里那么多领导干部也都想不出来的办法,你就能想出来?这话跟我这小老头面前说说就好,可不能跟县长同志面前也这么胡咧咧!”
“您放心吧,我保证在领导面前做个又说又做的真把式。”
面对传达室大爷的质疑,苏盼没有过多解释,只笑着从对方手里接过进院的条子,带着赵勇军进了政府大厅,等着听县长秘书过来告知县长是否愿意见她。
等待期间,赵勇军见周围没人,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盼姐,你刚才为啥要跟传达室大爷说是来帮忙解决养鸡场问题的?咱今天过来不是为养鸡场股权的事的吗?”
“这难道不是帮县领导解决养鸡场问题的行为吗?”苏盼理所当然道,“刚传达室负责登记的大爷不说了吗,县里领导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为此都焦头烂额了,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完全是给领导排忧解难来的。”
赵勇军觉得苏盼说得有道理,可又觉得这话似乎又哪里有些不太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反正他知道盼姐不会害他也不会害厂子更不会害政府就行了!
看着赵勇军如此好糊弄的样子,苏盼沉默了片刻后,认真嘱咐道:“……勇子,等会儿见了县长同志,你除了握手问好外,你的工作任务就是专注我和县长同志的对话,最好能都记在心里,回去帮我整理成文字,这方便之后写合同。”
一听是任务,还是关于合同的任务,赵勇军的眼神都变了,出于本能地跺了跺脚并举手敬礼道:“保证完成任务!”
……
谈话进行得并不算顺利。
任重和赵刚认为。
对于苏盼这位自称是盼盼食品厂负责人身份的女同志的到来,赵刚和任重表现出了极大的友好与重视,这其中固然有他们俩人从没有“女子不如男”的态度,但是更多的,还是盼盼食品厂负责人这一身份的重量。
在绝对的能力面前,性别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毕竟,这可是本事大到能把厂子生产的产品卖给几乎覆盖了整个京市的流动小吃摊的,并主动将厂房落在他们郊区县,给附近村子提供了不少岗位,和原材料销售渠道的人。
是个绝不能小觑的人。
在经过简单几句的寒暄下,赵刚和任重两人的态度是既友好又不失身份,既没有对她的“夸下海口”持有怀疑态度,也没有表现得过于迫切。
但令任重和赵刚万万没想到的是,苏盼和他们以往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没有半点想要让谈话循序渐进的想法,更没有采取任何含蓄委婉的措辞,开口第一句就是:“关于养鸡场即将倒闭这件事,我在听说后我所想到的解决办法很简单——”
“我会以盼盼食品厂的名义出资入股养鸡场,并由我本人持国家股及政府股份外的全部股份。届时,我将全权负责养鸡场生意,包括那些卖不出去的,鸡和鸡蛋。”
苏盼说这话时的声音轻轻柔柔得像是她这个人带给人的感觉——柔弱且无害。可偏偏,她就是用这样的声音说出了直白到不容置疑的内容。
任重和赵刚被她话里的意思惊到了,这是在改革开放的当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国家的企业政府投资的厂子,怎么能被个人实现绝对控股?一旦成为个人控股,那、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走了资本主义的老路子?!
改革开放究竟姓资还是姓社,是当下不少人因个体户的出现而发起的针对性的热议,但不可否认的是,改革开放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让不少或游手好闲或穷得叮当响的人有了自力更生、养家糊口的本事,也给很多人提供了能够像工人一样的,只是待遇没有那么好也没办法“传宗接代”的岗位。
像是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位苏厂长,她这一个厂子,就盘活了周边几个村子,也是这个原因,让赵刚和任重哪怕心中再如何惊涛骇浪,面上也都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一口否认对方提出的条件——因为他们知道,尽管苏盼话说得不客气,可在这番话背后,是她的魄力,也是她自信能够做到的底气。
在意识到这是能挽救养鸡场最后也最有希望的机会后,任重和赵刚默默咽下了哽在喉头的否认,但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场面瞬间陷入沉默的僵持中。
苏盼对此并不在意,像是刚想起来般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她早就预备好的策划书,轻轻将其放在了面前的小茶几上:“今天来得匆忙,想必两位领导也有不少事要忙,就不多叨扰了。”
没头没尾的话说完,苏盼起身,将公文包交给从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身后的赵勇军后,带着人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办公室。
任重和赵刚看着那扇被打开又关上的门,听着随关门声而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的脚步声,转而默默看向桌上同样沉默不吭一声的策划书……只觉得,一场真正的对话,现在才刚刚开始。
……
“盼姐,你说这两位领导会同意咱们的要求吗?”
回去路上,赵勇军琢磨着对方领导的态度,一会儿觉得够呛,一会儿又觉得有一定可能,翻来倒去说着,还不忘觑着眼瞅后视镜里的苏盼,见她神色和来时候没啥变化,又憋不住好奇地问:“盼姐,咱厂今年盈利不少,银行的贷款也都还清了,为啥还非得花钱入股这快要倒闭的政府养鸡场呢?”
苏盼:“你也说这是政府的养鸡场——”
话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苏盼赶在赵勇军察觉到停顿后接着说道:“——你之前也不是没进去看过,那里头的机器设备就得花不少钱,更别说那还都是政府才能有资格买到的!”
赵勇军想着自己之前在养鸡场看到过的机器设备,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之前庞大海还跟我吹牛说那些机器都是政府特批才买到手的,花了不少钱的。”
说着,赵勇军一脸崇拜地看向苏盼:“现在看来,还是盼姐你有远见!要不是刚你这么一解释,我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呢!”
苏盼:“……”
你开心就好。
在成功将赵勇军糊弄过去后,为防止他又冒出新的疑问,苏盼果断掏出自己之前顺手放进公文包里的材料看了起来,给了对方一个“别影响我看材料”的埋头苦读动作,以此逃避了对方的目光。
她倒不是防备赵勇军,只是对于对方所提出的问题,苏盼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之所以这么执着于入股政府投资的养鸡场,主要是未雨绸缪。
改革开放,不止是经济的开放,还有道德法律的开放。
简单来说,就是犯罪行为。
八零年代还好点,但等到了九零年代,那可是严打都打不动的黑恶势力最猖獗的时期。
苏盼之前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就在头阵子,京市里一伙游手好闲却又不敢在京市动地盘的混混在发现街面上不少小吃摊都从盼盼食品厂进货的事情以后,就想要过来收保护费,还是赵勇军等人带着厂里的工人给他们吓唬走的。
这时候的流氓混混还没成气候,随便吓唬吓唬就不敢再来了,可在未来九零年代,西瓜保熟不保熟这种事情随处可见,苏盼可不想被动挨打,自然是得想出格办法。毕竟现在距离那个混乱的时期,也没几年了。
其中,赵勇军等人和不断被招聘到厂里当工人的退伍军人是她最信任的对象,是自带正义感,任何时候都不会反水的忠诚伙伴。
附近村子的村民们则是可以相对信任但不能绝对信任的势力团伙,之所以称作是势力,是因为在当下这个年代,村里头几乎都有具备一定话语权的大姓,凝聚力很大且在大是大非面前团结对外,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轻易不能惹的存在。
只是比起厂里那些受过专业训练且极具责任心、正义感的退伍军人们,这些村民更偏向于到手的实惠和利益,只要厂子一直盈利下去,为他们提供岗位、提高周边经济,他们就不会轻易反水。
当然,以利益作为保证是不值得信任也不利于长久合作的,总会有“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出现,或是“斗米恩升米仇”的情绪浮动,这也是苏盼宁可花费更多的心力并让出一部分利益也要入股养鸡场的原因——她要扯上政府的大旗,以此来威慑这几个村子势力——再没有什么比官方的力量能够让老百姓安分安稳了。
只是这些话涉及到了未来发生的事,苏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是这么知道等过几年会有比现在严打前还严重的事情出现,所以才不能和赵勇军说。
至于对方问出的第一个关于县领导会不会同意自己条件的问题……
苏盼想了想,给了赵勇军一个延迟了的回答:“如果这两位领导是真心想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好领导,那他们就一定会同意;但如果他们无所谓养鸡场能不能继续开下去,也无所谓之前投资的钱全都打水漂的话,那这事成不成的也就无所谓了。”
第67章
苏盼想要和政府合作。
但想要不代表非要、必要。
和政府合作的目的是为了当下厂子更好的发展和对未来可能发生事情的震慑, 但能够达成这一目的的途径并不止这一条,也不是非要急在当下。
等到九零年代,国营厂正式受到私营企业冲击影响, 无力支撑下去而开始大批大批工人下岗的时候, 苏盼完全可以挥舞着钞票, 不费吹灰之力地敲动合作的大门。
要不是厂子如今需要发展新的产品和生产线, 养鸡场算是最好的选择,且入股养鸡场也算是一举两得的行为, 不然苏盼还真不一定选择更耗时费力的入股,并给政府让利那么多。
但既然“想要”, 就不能放任自流, 该争取还是要争取。
要知道, 鸡肉在后世根本不愁卖不说, 还浑身都是宝!能研发出不少受欢迎副食品——鸡爪、鸡翅膀、鸡腿、鸡胸……鸡胗、鸡心、鸡架等等等等,这些全都能吃,全都能卖!还有各种鸡类的油炸食品!
只要研发、生产和经营到位,养鸡场在未来就会成为盼盼食品厂的又一个聚宝盆。
聚宝盆?!
听到苏盼这么说, 赵勇军下意识踩了脚刹车,赶忙回头说道:“既然这养鸡场对咱们厂这么重要,那盼姐你刚在领导办公室时,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要不我现在掉头, 咱们再回去争取争取?”
苏盼:“……”
看着赵勇军十分认真,只等着自己一声令下就猛踩油门掉头回去的样子, 苏盼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是真不明白, 这当过几年侦察兵的人, 怎么在进厂之后越来越憨了呢?头一回见面时那犀利的眼神和气势都去哪儿了?!
只能说,术业有专攻。
他真的, 不擅长商谈。
“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吗?”在果断阻止了赵勇军想要掉头的行为后,苏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糊弄学,“刚刚在那两位领导面前,我如果表现出特别迫切想要入股养鸡场的态度,他们就会觉得咱们低他们一头,态度一定会变得高高在上,也一定会压价,抻着咱们,让咱们主动降条件。”
“我明白了。”
赵勇军:“这就好像我从前做侦察兵那样,想要完成侦查任务,就必须隐藏好自己的全部情况,前提是隐藏好自己,过程是要不动声色。”
苏盼不太懂侦察兵的行动要求,但赵勇军表达时用的词汇还挺贴切的——不动声色地隐藏好自己的真实目的,避免被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底线——这是应该牢记并运用在一切与人交往中的诀窍。
见赵勇军明白,苏盼也没再深入解释,只是在对方好像打通了关键环节般若有所思的时候,说了一句——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不是直线连直线,交流的线条就像是蚁穴,熙熙攘攘、沟壑纵横,想要走通,不能靠死记硬背的直白,得靠习以为常的生活。”
……
在苏盼和赵勇军回厂这一路的对话中,从他们离开后就距离越来越远的政府办公室里也在进行着另一番对话。
“策划书里的内容很详细,且操作性很强,咱们之前怎么就没想过副食品加工这条路呢,要是早知道……”看完苏盼留下的策划书后,任重表现出了对苏盼的欣赏,和因自己和政府等人在商业方面观点太过陈旧、单一,不够集思广益,让养鸡场没能及时转型导致如今情况的不满,以及些许的遗憾。
人生最怕早知道。
赵刚倒是没有这样的情绪,只是在看完之后沉默了片刻,自我唾弃地说了一句:“我都想把这里头的内容全部给剽窃过来,但不行啊,咱们连个养鸡场都还玩不转,要是再来个食品加工厂,估计我都得跟着前头的领导一起退休了。”
两个人说着对计划书的满意,说着他们在投资后没能好好监管也没选好经营对象的后悔,还说着对苏盼这年纪轻轻就有盼盼食品厂这么大规模的厂子是多么多么厉害。
说来说去,谁都不肯主动开口说让利给对方以谋求合作的事。
是真说不出口——
只保留20%的国家股份和10%的政府股份……这样的条件,已经不能单纯用苛刻来形容,这简直是趁火打劫!要是没有这份策划书,赵刚和任重恐怕连犹豫纠结都没有,直接就将这种试图空手套白狼的人给轰出去。
可偏偏这策划书写得相当好,不仅仅是在画大饼,而是极具操作性,可谓是养鸡场的救星,绝对能挽救其于水火之中——前提是他们答应。
赵刚:“行了,咱们也别兜圈子了,现在这屋里就咱俩人,老任你就别死咬着不开口了,这拍板做决定的还得是你这个当书记的,你就先说说吧!”
任重:“我说?我说这事能干,人家又不是没保留国家股份和咱们政府投资的股份额度,也不是不掏钱直接靠策划书入股,又给钱又出计划,还有实施推广的能耐,咱凭啥拦着不许人入股养鸡场啊?当然了,不让入股也完全没问题,那就大伙儿一起眼睁睁看着养鸡场倒闭,看着咱政府投资的钱都打水漂呗。”
话音刚落,两个人相视一笑,互骂了一句“滑头”后,这事在他们这里就算是敲定了,之后还得再通知县里的其他领导,等所有人都同意,就能准备签合同的事了。
在通知到个人前,任重和赵刚两人又说了些细节问题。
任重:“到时候该争取还是得争取,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在哪儿,但不要过火也别咄咄逼人,要是能多占几分利是最好,占不到也无所谓,只看盼盼食品厂这不过一两年时间就发展出来的规模就该知道,这是能人办厂,大有前途!”
赵刚:“那到时候得让老钱跟着,术业有专攻,这小子管财政管得都快魔障了,要是让他知道苏厂长是个会赚钱的,那他估计得眼里头冒金光!不过就像你说的,咱们养鸡场以后归她负责,马上也能大有前途了,多多少少的,还是得看以后。现在政府占的股份少是捎点,可谁能保证未来这点股份的价值?老钱那边我去说,他有分寸。”
……
明白人办事就是利索。
不过一周的时间,养鸡场的股权就重新划分清楚了——苏盼以盼盼食品厂名义占股51%,个人名义占股16%,一共67%,实现了绝对控股。
这样以食品厂的名义入股并占据了大部分股份的情况让重新划分的股份比例看上去没那么私有制,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盼盼食品厂是苏盼个人的,这股份是归在盼盼食品厂上还是苏盼个人身上其实没区别,只是养鸡场毕竟是国家政府出资建设的国营企业,再怎么样也不能由个人持有比国家股还多的股份,但合同里早就标注清楚了。
至于在这67%的绝对控股外的,还剩下的33%中,国家股占20%不变,政府则比之前多了3%的股份,这是苏盼在确保了自己绝对控股后主动让出来的小部分,算是示好行为。
任重和赵刚等人也接受了对方的示好并在闻听了盼盼食品厂之前几次同庞大海谈合作皆被拒的事情后,在苏盼正式接管养鸡场前,果断地辞退了一直以来都在尸位素餐的庞大海,绝了对方想要在养鸡场倒闭后再去其他厂子继续当领导的心,这也算是回报给苏盼的。
双方都用行动表达了对彼此的友善,这也等于是在向对方传达继续友好合作的讯号。
苏盼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尤其是政府那边的确是毫无保留将厂子的管理权交给自己,包括所有的工人也都全部听从自己调配与安排时,她觉得自己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