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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岳阳正在教训自己的傻子丈夫,忽然看见他刷一下站了起来。

“长、长青!”

李岳阳乍一听见这久违的名字,有些诧异,正要喝住自己的丈夫,下一刻,她感觉到一股极为熟悉的灵力汹涌而来,她几乎是愣在了当场。

李岳阳一进屋,发现屋子里多了几个人,几位真人比他们俩夫妻来的要快。

洪阳真人谢仲春直接出手一掌拍在了为镜子所困的姜姚身上,姜姚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修为还没散尽,一粒金丹从他胸前滚了出来,骨碌两下摔在了阶下,上头有绽出几道裂痕。

谢仲春一见那金丹,神色立刻变了,下意识他望向身旁的李道玄,李道玄神色异样,缓慢地走了两步,那枚金丹悬起来,飞落在了他的掌心。

李岳阳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走到了吐着血的姜姚面前,“这金丹从何而来?”

姜姚见掌教与几位真人的脸色,吓得连声音都照不见了。

南乡子手中的拂尘似乎动了下,他望着姜姚道:“你认识孟长青?”

姜姚从没听过这名字,可这金丹是那道长给他的,那道长也确实姓孟,他心中一惊,没敢说话。

谢仲春见他不说话,道:“你可知他是谁,干了些什么?”

姜姚抬起头望着他。

谢仲春道:“你认识的这人,他原也是玄武弟子,结识了一个邪修,叛出了师门,死在他二人手中的仙门修士,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要多,一年前,正邪斗乱,仙门倾尽全力才将他与那帮妖邪剿杀在阵中。”

姜姚睁大了眼,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脱口道:“不、不会的,道长不是那样的人。”他与孟长青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下意识他就觉得孟长青不会是谢仲春所说的那样。

姜姚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心思各异,谢仲春道:“你见过他?”

山脚下,孟长青正在逗黄鹤,这只黄鹤也不知是怎么飞到山下来的,一头撞进了他扎的篱笆中,卡住了,嗷嗷叫唤。他将这只黄鹤抓出来,真的是离开玄武山太久了,连只黄鹤都觉得眉清目秀。

正在孟长青逗弄黄鹤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周围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抬头望去,竹林中影影绰绰,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黄鹤从他怀中逃了出去,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扑腾着赶紧逃了。

孟长青眼中金色雾气一闪而过,看向那竹林深处。

李岳阳从竹林中步出,背上的芒种剑发出低低的鸣叫。

“师弟。”

孟长青望了她一会儿,脸色忽然有些异样,半晌才镇定笑道:“这位女道长怕是走错地方了!我不认识你的师弟,我路过这地界,暂住两日就走。”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中的碎叶子,下一刻,他飞身避开了凌空斩来的剑气,倒退了两步,原本有些散漫的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竹林中又走出个人,如雪的拂尘扫着手臂,清明剑,玄武掌教,乾阳真人南乡子。渐渐的,竹林中又显出几个人影来。

孟长青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手不自觉地攥了下。

他那师伯谢仲春打量了他一会儿,“你的命倒是很大,魂魄都散干净了,竟还没死。孟长青,当日你曾立誓,终身不踏入玄武一步,如今竟敢回来?不怕死吗?”

“我听不懂真人说些什么。”孟长青往后退了些。

“你送入玄武的那孩子,”谢仲春道,“说了。”

孟长青心中一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揽,摊手一看却发现是自己的金丹,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逼天灵盖,他缓缓地攥紧了手,沉默了许久,终于,他低声道:“与那孩子无关。”

谢仲春却没有直接动手,问他,“你回玄武做什么?”

彼时正好是黄昏,日头昏暗一片,竹林中鸟兽奔走。

孟长青终于拱手朝玄武的真人行了礼,“参见师叔伯。”

他刚一开口,对面竹林中的几个人心中皆是一凛,是他!

孟长青理亏,继续道:“孟长青已死,绝不会令玄武继续蒙羞,今日之事,我拿性命起誓,今后绝不会再发生,恳请师叔伯放条生路。”

谢仲春道:“如今说这种话,你不觉得晚了?”

孟长青心知此事无法善了,他一个叛出玄武多年的邪修如今站在这儿,无论如何玄武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各位师叔伯,长青念在当年情谊上,实在不愿与诸位长辈动手。”

他是走投无路,玄武真人都在面前,他抱着点虚张声势的念头想震一震场子,然后伺机逃命,他望向南乡子,“掌教师伯,今日之事,还望掌教师伯高抬贵手,免得伤了太白与玄武的和气。”

南乡子没说话,拂尘微动,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倒是谢仲春问了他一句,“若是我们不答应呢?”

孟长青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攥紧了手,终于低声道:“我敬二位是长辈,”眼中金色雾气一闪而过,“真当我不敢在玄武动手?”

“你敢?”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身侧传过来,有些低冷。

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孟长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腿脚一下子就软了,正想着对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一柄长剑凌空而来,没伤他,拍了下他的肩,他被往前推了一步,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剑叫白露,剑气能凝聚成型,好似霜雪。他少年时曾经背着这把剑下山游历,多少修士一见这剑便对他面露恭敬。

这是扶象真人李道玄的佩剑。

第5章

孟长青没想到,自己与李道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张了张口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压在他肩头的剑一点点沉下来,终于,他闷哼一声伏在了地上,手脚冰凉。

孟长青以为李道玄会杀了他,白露剑离他脖颈不过分寸而已,他不敢动,却不料剑收了回去,他身上猛地一松。他诧异地抬头看去,还未看清李道玄的表情,剑气扫了过来,胸口一阵剧痛,他如今这点修为根本捱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长青缓缓睁开眼。

屋子里焚着水沉香,清净祥和,他刷一下翻身从床上做了起来,忽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摸胸口,发现身体被人仔细调理过,伤好得七七八八,积重的肺痨也缓和了许多。

孟长青环顾四周,没瞧见人,可这屋子却是熟悉至极。

这是他师父李道玄的住处,摆设极少,案前孤零零地摆着一炉香,和孟长青记忆中一模一样。孟长青愣了下。

他原以为自己这趟栽了,没成想竟是逃过一劫,他走到门口,想推门出去,却发现门上设了禁制,灵气动荡了一下,没伤他,将他轻轻推回了屋子里。那禁制上的道术非常熟悉。

孟长青有些傻眼,要杀要剐他都认,可李道玄把他关着算怎么回事?

李道玄喜静,住在玄武最偏僻的一座山中,据说黄祖曾在此地放生一青一白两头鹿,此地又被称为放鹿天,说是福地洞天,实则阴冷荒僻,整个就一荒山老林,嚎一嗓子连回音都没有。山中栽满了大小银杏,一年四季叶子上都凝着厚厚的霜,秋季极为漫长难捱,李道玄就住在这地界。

自孟长青跟着李道玄起,十余年,他几乎不记得李道玄踏出过玄武,就连放鹿山也鲜少出去,在孟长青的记忆中,李道玄永远一身干净道袍,掖着半边袖子坐在太阳下看书,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像是一尊化外的道像,令人控制不住地想在他面前插几炷香,再恭恭敬敬地拜几拜。

打小,孟长青就很尊敬李道玄,又敬又怕。

这一个人坐着,越是想从前的事,孟长青心里越是沉甸甸的。他走到窗边,试着抬手捏诀。

孟长青自打换了具身体后,一直用的都是邪术。邪术虽强,用的多了,容易遭反噬,尤其是孟长青如今顶着个全然没有仙根的壳子。他心知这些不入流的术法危险,用的时候一直很小心,生怕出点什么事,可如今却顾不上了。

他索性又断一指,拾起断指在窗户上涂画阵法,仙门道术与邪术天生相克,孟长青刚把阵法画完催动,李道玄设下的禁制忽然运转,他被一股浩荡仙气掀了出去,摔在了柜子上,哗的一声吐出口血。

孟长青觉得自己有点不长记性,刚刚那一撞,柜子上的一枚盒子掉了出来,正好砸在了他头上,哐当一声摔开了。他一边平复体内流窜的气息,一边将那盒子收好,瞧见里面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

盒子里摆着两个皮影小人,颜色稍褪,栩栩如生,像是小孩子的玩意。这种东西很便宜,孟长青自叛出师门后一直在山下闯荡,每逢庙会灯会,天色一黑,街头巷尾常有手艺人开皮影戏,锣鼓一敲,一群小孩便乌泱泱地围上去,他见得多了。可这是玄武,玄武山上,见过皮影的弟子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孟长青没敢多想,忙将东西放回去,刚一放回去,身后便传来开门的声音。

孟长青浑身一僵,窗户上还用血涂画着邪阵,他下意识把断指拢进手中。

李道玄一进去,看见得便是这样一幅狼藉场景。他望着窗上的血阵,许久才道:“想去哪儿?”

孟长青没说话。

“我是这么教你的?”李道玄望着那血阵,语气尚还可以。

孟长青跪下了,腿软,有些站不稳,咚的一声。恐惧真是与生俱来的,一个字,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浑身僵硬,脊背发凉。所有的记忆瞬间席卷而来,孟长青没敢抬头,手紧握成拳。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低下身抓着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了,沾着血的断指掉在地上。

李道玄终于极轻地皱了下眉。

孟长青忽然抬头,“我没有杀人夺舍,这身体的原主死了,我借他尸首一用,没有杀他。”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解释。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干净的道巾,握着孟长青的手帮他包扎,面上什么也瞧不出来。

孟长青的手有些抖,“真人……”

李道玄手中的动作应声而停,似乎是没想到孟长青会这么称呼他,他抬眸看了眼孟长青。

“我……我今日对洪阳真人说的那番话,并非我本意,我上山也没有什么图谋,我知道我不该回来,我……当日的誓言我绝不敢忘记,今后我绝不再踏入玄武一步,还望真人饶过我这一次。”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道玄视线忽然从他脸上移开了,孟长青一瞬间哑然,竟是说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响起李道玄的声音。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孟长青怔住了,他一下子没懂李道玄是个什么意思,“你……你不杀我?”

李道玄闻声看了他一眼,终于道:“没我的准许,不准踏出这山一步。”

孟长青彻底愣了,李道玄竟然不杀他?!事到如今,他竟是还对自己手下留情,难道,他还是念着师徒旧情?这念头甚至比李道玄要杀了他还要让孟长青惊惧,一时之间情绪翻涌不知所措,愣在了当场。

眼见着李道玄似乎要起身离开,孟长青忽然伸出手拦住了他,“真人!”

李道玄一顿,停下脚步看着孟长青。

“我……”孟长青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又望了眼那窗户上的邪阵,“今后再碰邪术,”他看向孟长青,眼中冰冷之色一闪而过,没再说下去。

孟长青的手轻轻哆嗦了下,没敢说话。他看着李道玄离开,也不敢喊住他,回头看了眼那涂满血的窗户,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

孟长青原以为,李道玄的意思是,虽不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余生便在这禁制中过了。可没想到,没一会儿,他看见李道玄去而复返,诧异得起身都忘记了。

李道玄见孟长青还跪着,似乎一直没动过,极轻地皱了下眉,“起来。”

孟长青闻声下意识就要爬起来,都不过脑子,结果跪了太久膝盖都跪软了,哐当一声又摔了下去。李道玄伸出手,及时地抓了下他胳膊,扶了他一把。

孟长青像是收到惊吓似的刷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李道玄用力地抓住了。

李道玄看着他。

孟长青不敢再动,在桌案前坐下了。李道玄把食盒端过来,揭开了盖子摆在了他面前。

“吃吧。”

孟长青看着面前的粥,才明白刚才李道玄去干什么了,他一天没进食,之前还感觉不到什么,如今才发现胃都在抽。终于,他战战兢兢地咽了口水,伸出手去,拿起了筷子。

他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只是往嘴里塞着东西。

李道玄放在案上的手动了下,却终究是什么也没做。

“真人你、你的头发……?”

孟长青问了这么一句,第一眼见着李道玄这头白发,他便很是震惊。道门仙客视百年如一瞬,李道玄活了无数个甲子,样貌从未发生过变化。不过三年没见,李道玄竟是白了头。

李道玄自从端着吃食进屋后,视线一直没有落在孟长青身上,闻声也仿佛没有听见孟长青问了什么。他望着窗外,一树的厚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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