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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玉痴痴地垂眸等死,冷瑶笑道:“瞧把你担心的,又不是什么毒药。”
不是毒药?韩玉濒临死亡的心再次燃起熊熊升腾的希望,掏出帕子擦去额角的冷汗,讪笑道:“妾身不敢对娘娘有所怀疑,只是妾身平日里不好甜食。”
冷瑶一片一片扯着白玉兰的花瓣,若无其事道:“不过是一些红花粉末,堕胎的,死不了。”
韩玉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泯灭,犹如一脚踏进了万魔窟,煞费苦心爬上来,却再次跌了进去。这种迂回的心理战术折磨得她快要崩溃了!脊背冷汗涔涔,浸透了里衣,双手紧握着帕子,原本白皙的指甲像染了层粉红的豆蔻,偏她一边恐惧的同时,一边还要强装镇定,这种压抑的气氛,就像在梦靥中被恶鬼追赶,想要逃跑,却发现浑身无力,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从发丝到脚趾头,满满的全是惊恐!
冷瑶扯下最后一片白玉兰花瓣,并未扔掉,而是放入唇中,细细咀嚼、慢慢品尝,吃完了,才道:“不过药效呢,过两刻钟才会发作,在那儿之前你都有机会拯救你的孩子,记住,选择权在你的手中,救他、杀他,全凭你的意愿了。”
韩玉给自己鼓了个劲儿,壮着胆子道:“娘娘,您……您难道要和定国公府为敌吗?”
冷瑶叹了口气:“哀家明目张胆地将你们夫妇召进宫,你要是出事,哀家难辞其咎,哀家又怎么会没有顾虑呢?”
“那……”
“所以,现在就是一场赌局,看究竟是哀家先败下阵还是你先缴械投降?哀家要承担的风险是一条毒害定国公府子嗣的罪名,韩淑人要经历的痛苦是眼睁睁看着成亲十七载才怀上的孩子胎死腹中。哀家注重名声,韩淑人疼惜腹中的骨肉,呵呵,谁先沉不住气,还真不好说,韩淑人有一半的胜算。”那声,轻柔得像在讨论谁家的小姐又做了新裙子,淡定得不得了。
冷瑶如果冠冕堂皇地推脱说她不怕,韩玉或许觉得冷瑶故作镇定,可冷瑶将二人的心理和处境分析得头头是道,倒加重了韩玉的心理负担。她是一个母亲,就算最后冷瑶因此而被罢黜,也挽回不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
她不能赌!但是,她也不能背叛桑玥!她一定要让冷瑶相信,那人已坐着马车离开了!
咬牙,心里做了个决定。她静坐如一尊玉佛,用余光留意着墙上的沙漏,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呼吸着姹紫嫣红散发而出的馥雅清香,心,随着沙漏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临近最后一瞬,她扑通跪在了地上,惊慌失措道:“娘娘饶命!妾身说!妾身什么都说!”
冷瑶给郑女官使了个眼色,郑女官从怀里掏出一个兰花瓷瓶,当着她的面把解药倒在了手上。
韩玉贪婪地渴求着,目光凛凛道:“府里前几日来了命神秘人,住在五姨娘的院子,桑玥说那是她的朋友,还威胁妾身不能让任何人查探到她朋友的消息,所以但凡有人往五姨娘的院子去,妾身都会派人拦下或者通报桑玥。”
“今天,娘娘召见妾身和妾身的相公,桑玥发现了端倪,警告妾身如果娘娘问起任何关于她朋友的事,都要咬紧牙关,不得透露半句,否则的话,她就杀了妾身。她有慕容侍郎做后台,妾身害怕,于是应下了。”
“妾身的马车刚走,她的马车就从府里出来,妾身在转角的地方瞄了一眼,因着妾身对府里的下人极为熟悉,所以只一眼,妾身就发现那两名下人的样貌很陌生,不像是府里的人,妾身斗胆猜测,桑玥已经将人秘密转移了。”
“是吗?”冷瑶笑得淡然,“郑女官,把她的画像取来,就是哀家放在多宝格第三层左手边的那几幅,让韩淑人辨认一番。”
“是!”郑女官退了出去,很快,手里托着几幅画返回暖房,让韩玉一一辨认。
韩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好临行前,桑玥给她看过那位朋友的画像,她凭着记忆,不费吹灰之力地指出,冷瑶的笑容一收,淡道:“把解药给韩淑人,送韩淑人回府。”
送走韩玉后,郑女官扶着冷瑶回了寝殿,寝殿里尽管金碧辉煌,却冷如冰窖,冷瑶和慕容宸瑞一样,不喜欢在房内燃炭火。
郑女官给冷瑶披了件火狐大氅,血红的色彩映着她白皙的双颊,端丽中凭添了一分妖娆,郑女官就不明白了,为何天下男子都要喜欢冷香凝?荀义朗、云傲、慕容宸瑞,就连太后娘娘的夫君慕容宸熠都对冷香凝念念不忘,太后娘娘不好么?
敛起翩飞的思绪,郑女官疑惑道:“娘娘,您觉得韩淑人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冷瑶已不复对待外人的温柔和暖,眸光冷如寒冰:“当然是假的。”
“啊?”郑女官惊得呆愣,“在那种情况下也能说谎,还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这韩淑人的心性真不是一般地坚定。”
坚定?冷瑶嗤之以鼻:“不是她的心性有多么坚定,是有人比我用了更狠的法子堵住了她的嘴。”
这个人自然是桑玥了。她有些好奇,一个不到十五岁的丫头,究竟用的什么手段降服了韩玉?让韩玉不惜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撒谎!仅仅是杀了韩玉?慕地,她想起了慕容歆和碧洛的死状,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恶寒。冷香凝这么善良,怎么生了只毒蝎子?
郑女官注意到了冷瑶眉宇间渐渐冷凝的愠色,递过一杯她最爱喝的云雾茶:“娘娘,您如何看出韩淑人在撒谎?”
冷瑶的手中一暖,眉头舒展了一些:“你第一次见到冷香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郑女官十岁入冷府为婢,哪怕过去了二十年,冷香凝的回眸一笑仍是记忆犹新,她凝眸,回忆时难掩惊艳之情:“奴婢当时还以为看到哪个仙女了?连礼都忘了行。”
冷瑶嘲讽一笑:“冷香凝就是美得天怒人怨,不论男女老少,谁见了都会着迷三分,你听韩玉的口气,可有半分惊艳之感?”
郑女官若有所思地摇头:“韩淑人谈起那两名女子时,表情十分平淡,娘娘的意思是……韩淑人压根儿没见过冷香凝?那她又怎么认出了画像呢?”
冷瑶喝了一口温暖的茶,云淡风轻道:“那副画像是慕容宸瑞亲手画的,无论神态还是姿容,都入木三分,韩玉既然没见过真人,那么见到如此美丽的画像也该眼前亮一亮才对,可她还是神色淡淡的,说明桑玥一早就给她看过了!别看她好像从容淡定的样子,其实一直处在高度恐惧中,只不过,她对桑玥的恐惧远胜过对我的。”
“听娘娘这么一分析,桑家小姐似乎是个厉害角色。”
冷瑶冷冷一哼:“不厉害,能在那么多死士和一名枭卫的眼皮子底下把冷香凝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上天还真是公平,冷香凝生得貌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桑玥长相平庸,可智慧堪比女中诸葛,慕容歆和碧洛的死就是她一手策划的。这个小丫头,真叫人闹心。”
语毕,杯子随意朝桌上一搁,茶水四溅,湿了她的宽袖。郑女官忙用帕子擦拭,接着道:“娘娘,既然韩玉在撒谎,冷香凝并未坐定国公府的马车离去,那么她还在定国公府住着了,我们要对定国公府展开搜查吗?”
冷瑶摆手示意郑女官停下擦拭的动作,“那丫头诡计多端,保不准,冷香凝真的就在马车里,她根本就没指望韩玉能够骗过我,她一早算准了我能够拆穿韩玉的谎言、笃定马车里没有人,因为放松对马车的戒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桑玥好心计!
郑女官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思考了半天才明白冷瑶话里的逻辑,福身道:“那……我们到底要不要拦截马车?”
“马车我要拦截!定国公府我也要搜!”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抓获冷香凝的机会!
……
夜幕悄然降临,皎月爬上枝头,照着光秃秃的枝桠,投下一地斑驳的树影。寒风凛凛,摧枯拉朽般,发出呼呼的声响。
用红色薄沙合围的浴池内,氤氲着浓厚的水雾,冷瑶披散着墨发,静静地靠着光滑的池壁,闭眼享受着温水的爱抚。她的肌肤如美瓷般细腻光泽,烛火隔着薄沙透射而入,映着她纤长的睫羽、迷离的眼眸,像是流放了一整片星河,那般璀璨动人。
池内,随着她玉腿轻摆,荡起层层涟漪,水中的流光也像无数根绸带摇曳生姿了起来。
这样一副春色满园的画面,任谁都不忍心上前打扰。
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冷瑶泡得浑身软绵绵的时候,一道黑影闯入了浴池!
那黑影,像鬼魅般迅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跃至冷瑶后方的地板上,单臂一震,一把利剑滑出,朝着冷瑶刺去!
冷瑶只觉得脊背发凉,赶紧向左一闪,同时大声呼唤:“来人!有刺客!”
黑衣人的剑刚刚从冷瑶的右臂划过,撕开一道口子,流出大片鲜血,两名死士便冲入了浴池。
冷瑶拉过岸边的衣衫盖住美丽的身躯,看着刀光剑影、听着兵器铿锵,一双美眸盈盈流转的全是洞穿人心的怒火。
最终,黑衣人不敌,开始逃窜,冷瑶怒喝:“追!一定要把贼人给哀家擒获!竟然敢打哀家的主意,哀家倒是要瞧瞧,这皇宫还是不是哀家的天下了?”
受伤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摄政王府,慕容宸瑞马不停蹄地赶来,郑女官已跪在岸边,试图给冷瑶敷药,冷瑶并不配合,这让郑女官十分为难。
“你退下吧。”
郑女官循声回头,见到是慕容宸瑞,行了个礼:“是,殿下。”
她仍然泡在浴池中,那流着血的胳膊却搁在冰凉的瓷砖上,红色的血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条蜿蜒细密的小河,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见着慕容宸瑞,她不吭声,只委屈地扭过头,兀自落泪。
慕容宸瑞叫了两声没反应,干脆蹲下身,强行握住她滑嫩的藕臂,涂了药,用布条绕好,打算将她抱起来。她却使性子,沉入了水底。
慕容宸瑞眉心一跳,褪了衣衫,一并滑入池中,在水底抱住她,她唇瓣一勾,吻住了慕容宸瑞。
浮出水面后,她抹去脸上的水珠,哽咽道:“你还知道来?我怕是死在这个地方,也没人会心疼一下,宸瑞,说实话,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难受?”
慕容宸瑞搂着她,轻声道:“你不会死。”
冷瑶的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宸瑞,这个宫里越来越不太平了,上次有人火烧皇祠和金銮殿,这回,有人行刺我,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恨我?”
慕容宸瑞轻抚着冷瑶光洁的脊背,上次纵火之人是拓儿,这回是……他不愿往下想,只语气如常道:“我再多派些人,加强皇宫的巡防。”
冷瑶顿了顿,抬起头,望着他刚毅的下颚:“那些人真的有用吗?万一要杀我的人是……”
“没有万一。”慕容宸瑞打断她的话,低头,映入眼帘的唇经过她贝齿的轻咬已变得嫣红、娇艳欲滴,水雾升腾,视线也模糊了一般,他擢住她的唇,同一时刻,冷瑶的双腿盘上他的腰身……
没有人比她更像冷香凝,没有人比她更能满足慕容宸瑞。
浴池里,余音缭绕,涟漪阵阵,吟唱轻舞,春光无限。
“启禀娘娘,属下追踪到刺客的下落了!”
几番云雨后,冷瑶浑身酸软,像只餍足的小猫趴在慕容宸瑞的身上,骤然听到侍卫在门外的禀报声,不由地颤了颤,尽量挤出正常的语气:“还不快将刺客拿下?”
“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
“刺客闯入了定国公府,属下没有圣旨,不敢公然搜府!”
冷瑶的纤指按住红艳的唇瓣,面露难色:“宸瑞,若是别的府邸还好说,偏偏是定国公府,拓儿……不会让搜的吧!唉!算了,不追究了。”
慕容宸瑞眸光一暗:“我去拟旨。”
冷瑶低头,在慕容宸瑞看不见的地方,唇角高高扬起。
定国公府。
桑玥正在临摹冷香凝留下的字,冷香凝的簪花小楷偏大气,写起来有种浑厚的感觉。
府内形势如今渐渐平稳,滕氏掌家,积极参加各项活动,和国公爷的老朋友们来往频繁。莲珠将玉佩退还给了桑玄夜并明确表态不会帮他做任何事,桑玄夜虽然疑心兵符就在她的手中,不过有子归坐镇,桑玄夜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抢。桑玄夜不是没想过买通冬茹行窃,可惜,冬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根本连内屋都进不去。
大周她是一定要闯一趟的,只是临行前除了要解决冷瑶这个眼中钉,还得替桑秋物色一门好亲事才行,万一她走后,父亲又娶了个厉害的妻子,像大夫人那般,桑秋的下半辈子算是完了。
至于桑飞燕么,暂时让她蹦跶几天,反正手里握有重大把柄,惩治她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她这颗棋子,还有些用处。
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笑呵呵地道:“奴婢熬了点酒酿丸子,二小姐尝尝吧。”
桑玥放下笔,将纸张收好,又摸了摸藏在衣领中的玉佩,嘴角微扬:“闻着气味儿跟丁香上次做的差不多。”
“二小姐的鼻子真灵,这是奴婢在铺子里跟丁香学的,那丫头,现在可厉害了,咱们开在北街的分铺基本上都是她在打理。”钟妈妈笑着说完,将碗放在了桌子上,“二小姐,趁热吃吧。”
桑玥行至桌边坐下,舀了一勺,热气喷喷,太烫,于是先凉着,随口道:“钟妈妈,那个田公子究竟是谁?我听说他把裴家的生意抢了一半,不知道他跟我们做生意会不会是个缓兵之计,最后我们也落得个跟裴家一样的下场。”
钟妈妈慌忙摆手:“不会不会!奴婢保证绝对不会的!”
勺子里的汤凉了,桑玥喝了一口,狐疑道:“世事无绝对,生意场上莫不都是尔虞我诈,无奸不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依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合作伙伴。”说着,悄然用余光打量着钟妈妈的神色。
钟妈妈急了:“田公子怎么可能会做对二小姐不利的事呢?”
“哦?”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妈妈,钟妈妈张大嘴,半响无言,尔后讪讪地笑道:“我家那口子跟田公子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了,二人还一同去过蜀地收购布帛,田公子啊,确实是个好人,二小姐就将心啊,揣回肚子里吧。”
“钟妈妈你别说,我还真不敢把心揣回肚子,现在,我随意走在大街上,就能听人谈起这位青年才俊,说他要取代裴浩然成为南越第一富商,可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你安排个时间,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吧。”
“呃……这……好吧,田公子最近忙得紧,待开过春,奴婢就着手安排,让田公子来铺子一趟。”
“你又要见谁?”桑玥安静吃了大半碗酒酿丸子,还剩最后一口时,某人跃窗而入,一边质问,一边虎口夺食,俯身含住了她手里的汤勺。
钟妈妈难为情地撇过脸,赶紧退了出去,小年轻的就是胆子大!
“太甜了,不好吃。”砸了砸嘴,浓眉的剑眉微蹙,似在抱怨,桑玥如何不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想要背过身避开,可是论速度,她永远都比过慕容拓。
一吻作罢,慕容拓还有些意犹未尽,桑玥再不给他机会了,免得像上回在龙和轩那样,天雷勾地火,差点儿无法收拾。她起身,倒了两杯花茶,递给他一杯,“查清楚了?”
“你先告诉我,你要见谁?”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里迅速窜起几簇火苗,桑玥扶额,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
“田公子。”
慕容拓无比讽刺地道:“他?那个神秘的富商?”
“你也知道?”
慕容拓两眼望天:“总跟贵叔做生意,我怎么会不知道?”
桑玥不禁失笑:“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你呀,就别瞎吃飞醋,赶紧说说,事情查得如何?”
谈起正事,慕容拓神色肃然了几分:“年侧妃误服了少量的夹竹桃,所以嗜睡得厉害,可查又查不出根源,她的吃穿用度都干净得很,幕后黑手真是高明,下完毒还不留下蛛丝马迹。与她走得近的不是容青瑶就是齐侧妃,二人里面必有一个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