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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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太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谁说我们要卖蔓姐儿为奴了?我们这是送她去享福呢。
镇上金老爷家财万贯, 蔓姐儿身子弱,土里刨食的人家谁养活的起。不如找一家有钱的, 嫁过去十指不沾水, 想天天吃人参养着都行。”
“嫁过去?你哄鬼呢吧?拿的出婚书吗?妾通买卖,谁家的妾进门前不签卖身契?
我大姐就是不签我看你们谁敢逼她!你们还讲不讲律法了?!”
俞老头觉得俞善肯定是疯了。
这死丫头真是猖狂,从来就没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过。
他瞪着俞善, 双眼充血的吼道:
“律法算什么?我跟你讲的是家法!我是长辈, 你们一身骨血连这条命都是我给的!
别说蔓姐儿,就是你, 我叫人牙子来一样能卖掉。到时候自有千百种样子让你按下手印!”
俞老头说着, 连自己也一愣, 一个从未有过的阴暗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突然间, 又是“咣当”一声, 大门又被踹开了。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你说说你还想卖掉谁?要不要把我这把老骨头也一起卖了!”
俞茂山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爱面子的堂弟还能想出这么阴狠的主意。
俞家也在这平溪村繁衍生息了上百年了,不说多么门庭富贵,至少家风清正, 这么多年, 就没有俞家的子孙为奴为婢的!
俞老头也吓了一跳。
更让他惶惶不安的是,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站着两个手按腰刀的差役, 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守在那儿, 盯着自己狞笑。
吴志兴摩娑着腰刀的刀柄:“老头儿, 刚才是你说的,律法不算什么?
好教你知道,大晋律上写明了, 强卖良民, 为奴婢者,绞!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老头儿你运气好,只是想强卖孙女为妾,还没卖成,这卖而未售,还能再减一等,大牢里蹲上一年就能出来了。”
蹲大牢?
这卖人不是常有的事儿吗?自已家生养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卖?
吴志兴把铁镣往他面前一抖!
俞老头吓坏了,两股战战,几乎委顿在地。
张正民则拿手在院子里点了几点:“你、还有你,我们哥俩在外面听得真真的,这卖人的事儿你们俩都有份,跟我们走一趟吧。”
“啊!”赵老太瘫坐在地上直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她亲娘说要卖的。”
孙氏跳脚惊慌大叫:“放你娘的臭屁,明明是你。差爷,把媒婆叫来一问就知道,都是这老东西找媒人牵线搭桥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都别吵了,全都带回去过一遍大堂就都清楚了。”吴志兴摞完狠话,拿眼去看俞善,见她微微点头,才继续呼呼喝喝的吓唬这几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他没撒谎,大晋律的确是这么写的。
可这些年来,属于民不举,官不究,无人再像高祖时那样较真的执行这条律法了。
今天俞小娘子说让他们配合着演场戏,还一人给了五两银子。
一开始吴志兴心里还有些犹豫,可是站在门外听了这么久,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多加点戏。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这吃起亲孙女来,竟然连渣都不吐。
族长俞茂山虽然人老眼可不花,他看见那差役竟然像是听俞善的指示做事,心下惊讶。
俞茂山看俞善也不像是真的要把一家人送进大牢,多半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俞茂山沉吟了一下,主动搭了个台阶:“善姐儿,听伯祖父一句劝,你祖父他们已经知错了,以后绝不会知法犯法的。
都是一家人,不如你跟这两位差爷好好说一说,饶过你祖父、祖母这一次,怎么样?”
俞茂山说着话,一双老而不浊的眼睛紧盯着俞善。
俞善一挑眉,不闪不躲,就落落大方的任他注视。
过了一会儿,俞茂山终于败下阵来,知道要是俞善不满意,就不会把今天这事儿轻轻揭过。
这孩子,看起来也很替村人着想,还知道帮整个村子赁牛回来春耕,可为什么就这么亲缘淡漠,反而对自己的亲人不依不饶呢?
俞茂山长叹一声,快步走到瑟瑟发抖的俞老头跟前,猝不及防的狠狠一个巴掌扇了下去:
“你知错了吗?”
俞老头一下子被打懵了。
他都子孙满堂的人了,居然还被人当众打耳光?!
见他不说话,俞茂山下了狠心,左右开弓又是“啪、啪”两下:“再不认错,你就去县衙大牢里思过悔改吧!”
俞老头被打的嘴角渗血,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
一听见“大牢”两个字,俞老头暂时收起眼中的怨毒,哭得涕泗横流:“大哥,我错了,你德高望重,帮我求求情吧。”
俞茂山看向俞善,俞善嘴角微不可见的轻挑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都嫌大姐是累赘,那就写个断绝书吧。从今天开始,大姐跟老宅断绝一切关系,跟我二房过活。”
“不行!我不同意!”孙氏一听腾的抬起头来,脸几乎扭曲了:“我养了信哥儿三年,你说要走就要走了,半点儿辛苦钱都没出。
蔓姐儿可是我亲生的,我这个娘说不同意,凭什么断绝关系?”
孙氏想得很好,不当妾就不当妾!
就算俞蔓不能生养,做不了活,可她长得漂亮啊,慢慢找总能找到一户人家嫁过去,聘金怎么着也得有个五两十两吧?
不能叫她白养活一场吧?
俞善冷笑,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她对张正民使个眼色,张正民立马从后腰抽出一条铁链,作势就要把孙氏拿下。
吓得孙氏叽哇乱叫:“断就断!我同意了,马上就断。”
要是真进了大牢,还能有她的活路吗?
那死丫头看着命也不长了,治病还得花钱,就当没生过她!
俞善听了立刻对俞茂山和俞怀安一拱手:“还请村长和族长作证,帮忙签下这断绝书!”
又对吴志兴和张正民行了一礼:“请两位差大哥即刻取了这家的户籍,我现在就与你们进城,将我大姐的户籍从中划去!”
竟是一刻不耽误,一秒都不想让俞蔓再与这家人为伍了。
村长俞怀安很想问问俞善,把俞蔓的户籍往哪儿迁,是要迁到二房吗?
善姐儿到底知不知道,给蔓姐儿养身体是长年累月的花销,再过几年蔓姐儿要是还嫁不出去,那五倍的口算钱也不是小数目啊。
不过看俞善胸有成竹的样子,再看看父亲低垂眼帘,听之任之的默许态度,他很识趣的把话咽了回去。
心中还是免不了觉得俞老头这一家都生性凉薄。
外面吵成这样,三房的人始终躲在屋里,不见照面。
蔓姐儿那么好的孩子也能叫他们逼得上了吊,罢了罢了,说不定跟着俞善,还能让蔓姐儿挣出一条活路。
断绝书一签,从此之后,俞蔓就不再是老宅的俞家人。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皆不干涉。
俞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按了手印,大伯父虽然不在家,可有孙氏代表了长房,以后也不能反口不认。
她搀着沉默的余蔓,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大门,谁也没有往后看上一眼。
吴张二人取了俞老头家的户籍,勒令俞老头跟着到县城去,立刻消去俞蔓的户籍,却对俞老头百般打探这户籍要落往何处,闭口不提。
这俩人都是人精,知道俞善跟俞家老宅的人不对付,当然不会吐露任何的信息。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俞老头哪儿还看不出来,这两个差役跟俞善是一伙的。
可现在看出来了有什么用?木已成舟,他也无计可施。
回到家,俞善先安置俞蔓去休息。
俞怀安父子俩就坐在堂屋,等她说话。
等俞善回到堂屋,迎接她的就是俞怀安父子俩炯炯有神的注视。
“善姐儿,那三十头牛是怎么回事?”
俞怀安被这事儿弄得心里七上八下:“你是赁的还是赊的?契书在哪儿?拿出来我跟你大爷爷一起帮你看一看。”
俞善摇摇头:“不必这么麻烦。”
“你这孩子,这算什么麻烦,这可是三十头牛啊,做多少功夫都不麻烦。”俞怀安挥挥手:“你是不是把全村人要用的牛都赶回来了?”
“是,这三十头牛除了我小镜庄那边会分走两头,剩下二十八头就麻烦村长伯伯来分配了,条件和衙门开出的一样。”
俞善抽出一叠已经书写好条款,只差签名的契书:“有意的村民可以先拿契书回去看看,考虑好了来找我签。”
俞怀安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等等,善姐儿,为什么找你签?”
俞善笑眯眯的扔下一个惊天大雷:“这些牛是我通过衙门买的啊,要收粮食的也是我,契书自然是和我签。”
俞怀安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五百头牛的价值,算完以后,他捂着胸口说:“爹,你打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俞茂山气得哭笑不得,照着老儿子的后背招呼一巴掌,打得俞怀安呲牙咧嘴,两只眼睛亮得发光:
“牛是善姐儿的就好办了,善姐儿就是咱们平溪村人,不会坑我们的。太好了啊,今年春耕不用愁了。”
俞茂山摸着胡须不经意的问:“若是你祖父他们也想用牛呢?”
“那就用啊,一视同仁,契书大家都是一样的。他家这一季的收成,我要有五成的优先购买权。只多一个条件。”
俞善笑眯眯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祖父年纪大了,不宜过多操劳。想用我的牛,先把二房的八亩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