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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果真没有别的选择,池旭尧今日必然是要争辩到底。但是他如今已经很确定,与一个想要控制他的父皇争论,是绝不没有出路的。

他温顺地垂下了头,道:“儿臣替辉光多谢父皇恩典。”

皇上久久的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他的心里话。

但或许是这段时间变故太多,他竟看不出这个儿子的喜怒了。不过这也不重要,他今日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接受了。

池旭尧趁机道:“父皇,儿臣毕竟是外臣,久居宫中不便。这段时间变故颇多,儿臣也想先回太子府中,理理心绪。”

他这番话并不是征询意见,而是说的斩钉截铁。皇上既已经达成所愿,也就不远再逼迫他,这才同意。只是仍要补充道:“你与辉光感情颇深,只怕要生病,回府之后也要好生将养,莫要往葬礼去,免受了冲撞。”

池旭尧没有争辩,应下了。他已经知道争辩无用,王座上的人不仅是疼爱他的父亲,也是这个王朝的皇帝。当他与权力无关时,他可以与父皇只享受天伦之乐。但当他走到那权力的周围时,猜忌产生,父皇需要他不仅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还是一个听话的臣子。

他,池则宁、池维竹,在某种意义上,必须要做父皇手中的傀儡,才能得到安宁。

皇上这才满意地让他出去了。

何明晟跟在太子后面出去,刚拐过弯,就见新太子沉着脸在那等着。他吓得恨不得拔腿就跑,却是无处可逃,只能畏畏缩缩凑过去。

“辉光的事,是父皇让你撒谎的吧?”

他问的肯定,何明晟腿一软就跪下了:“殿下,是皇上让臣做的,臣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与大哥关系那般亲密,若不是皇上用臣的身家性命要挟,臣怎么敢在您面前说这话啊。”

这倒是真的。

眼下太子说是储君,但只要他不出意外,定然就是下一任皇上。何明晟又不是吃了豹子胆,做这种明显得罪太子的事。只是皇上虽说是身子远远不如从前,少说仍是有几年好活,他也不敢得罪天子。何明晟只能这会儿再奉承起太子来,说出许多可怜的话,池旭尧只是想确认明德无事,哪里有耐心听这些。

他一刻也不耽误,收拾了东西,出府去了。

那街面上已经传起侯爷失足落崖的消息,说侯府办起了丧事。池旭尧虽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心中仍是难受。也不知辉光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也不能去探望,免得把父皇的人引过去,只能在心中担忧。

池旭尧只能抓紧安排自己,把自己从忧心中抽离开。只有等这边安全,才能把辉光带回来。

他回了太子府,就把留在侯府的亲卫都叫了回来,一一吩咐了。辉光与绿浮都不在,城内的消息网用起来就有些滞后,难免让池旭尧更怨恨几分。

他不想做牵线之人,却也不会去做别人的傀儡,连爱意都要深藏。

*

何明德在军营之中休息了几日,这边安稳些,唐大夫想要的药材也有人能顺利采买,恢复地比前几日快了好多。

这日他精神恢复了些,有了几分气力,想到院子里透透气,走到门口却听到绿浮和宁二狗的交谈声。

“侯爷的头七都快到了,太子府里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子明知侯爷无事,却不加阻拦,不会真不想侯爷回去了吧?”这是宁二狗不满的声音。

绿浮示意他小点声,摇摇头:“不会的,太子殿下和侯爷的感情非比寻常,殿下若是什么都没做,要么是遇到了天大的困难,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侯爷站在他两身后,茫然问道:“我的头七?”

这两人说的入神,这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侯爷,您别放在心上……”

何明德听他们把事情详细说了,深吸了口气,无语道:“我要是跑得动,还能去给自己上柱香,皇上可真行,不能物理消灭,就社会死亡啊。”

不过他对这些倒也不算忌讳,转而想到刚才他们说的太子的事,显然是接受了这葬礼的举行。

何明德也知道,这葬礼一举行,只要皇上还活着,自己跟旭尧要么偷情要么分手,而这两项显然都不在旭尧的选择之中。既然如此,旭尧却没有反对,必然是另有主意。他这么一想,难免想到一个悚然的可能,立刻让人请来了柳瑞。

这次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池则宁可能要逼宫的事情说了。

“这几日朝中没有什么关于这件事的风声吗?”

柳瑞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连连摇头。

这就怪了,池旭尧既然知道,为何不跟皇上说呢?旭尧这性子,说不准就要闷声做大事,有惊无喜。为了避免他刚病好,就要被惊吓,何明德只能又请柳瑞再去一次太子府,请他问清楚旭尧的打算。

池旭尧一听柳瑞的转告,就知道辉光起了疑心,笑道:“我只是想,这时候空口无凭,说出来父皇还疑心。不如我先安排妥当,等他们入宫之时,人赃并获而已。”

池旭尧把此事草草带过,转而细细地问起辉光的起居,一日三餐,用药添衣,事无巨细。柳瑞又不是何明德屋里的丫鬟,听了头大,不久就要落荒而逃。池旭尧再三叮嘱柳瑞:“我也不知父皇还安排了多少人在外,让辉光就在军营之中,稍稍忍耐一段时间,不要出来。等我这边安定了下来,我去接他。若无要紧的事,你也不要常来,免得父皇疑心。”

“对了,此事尚没有定数,还请你勿要对柳将军提及,免得节外生枝。”

何明德听了转告,只觉得这话虽在情理之中,于旭尧来说,却绝不是他在这情况下的选择。

何明德不放心,绿浮过了两日,乔装打扮回城,问了下面的人,说是太子这几日悄悄去拜访了南衙禁军的首领吴英,还让人搜集了陪都虎贲军的将军楚执的生平、喜好等,种种线索联系起来,难免让何明德多想。

北衙禁军守护宫闱,大约有一两万人,都是精锐。南衙禁军负责京都的安危,职责更加日常,如今更像是肥差,大多是官宦或是富家子弟,花钱进去的,登记在册的虽有四万多人,但若是内城出事,宫门禁闭,他们未必能进宫。

至于驻守陪都的虎贲军虽有战力,但是毕竟在外地,赶来京城也要两三日,还必须有皇上的调令。

若是找他们,倒不如直接让柳盛将军带人埋伏,何必舍近求远?除非这两拨人,有超越柳盛的优点。

但无论何明德怎么想,除了识时务,听话之外,何明德竟是想不出任何别的优点来。他要一个将军听自己的干什么?

想到旭尧在关于自己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沉默,何明德那个悚然的猜想一点点具化。池则宁要做的是杀头的事情,旭尧要做的,未必就比他安全到哪里。无论是让南衙禁军或是虎贲军来负责此事,都风险重重。

想到这里,何明德再也坐不住,忙让人整理衣冠,去拜访柳将军。

第104章 再见

何明德来的不是时候。

柳将军刚从训练场上回来,因为责罚一名犯错的新兵,抽了鞭子,自己的衣摆上都被沾了血。他见何明德等着,也不惊奇,显然是早就知道自己儿子鬼鬼祟祟把人带了回来。

柳盛将军对何明德倒算不上讨厌,偶尔有时候还算欣赏。他让何明德稍后,自己去里面换了常服,才出来和何明德面对面坐了。

没等何明德开口,柳将军收拾了面前的一套茶具,熟稔地点了小炉,开始煮茶。若是不说话,那肃杀之气稍减,竟还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气质。

柳将军把茶分好,递给了何明德:“我这里没有侯府的好茶,你随意尝尝吧。”

何明德只好再次闭口,细细品尝,惊讶地发现柳将军这茶叶不错,手艺也好,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或许是他的惊讶太明显,柳将军竟笑了一声,道:“想不到粗人也知晓品鉴好茶吧?”

何明德有些不好意思。

柳将军却是收了笑,道:“茶也喝了,侯爷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了。不过我只是个武将,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提天家之事。”

这显然是怕何明德提起自己眼前的困局,先行拒绝了。

何明德犹豫再三,自己今日本就是为了试探柳将军,便开门见山道:“我与旭尧的事,可以说是天家之事,但若是认真提起来,也是将军的家事,将军也不管吗?”

“咔——”

柳将军手中的茶盏竟被他捏出了一条缝隙,他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这是何意?”

几乎是瞬间,柳将军身上竟有杀意,何明德心中大为吃惊,更为好奇,强作镇定,接着道:“将军是旭尧的舅舅,就如他的母亲一般,旭尧受了委屈,将军也无动于衷吗?将军……”

何明德的话未说完,柳将军竟然拔出腰间佩刀,锋利的刀锋压着何明德的脖颈。何明德感觉脖子好似被叮了一下,就有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淌。

柳盛将军道:“我不知你听了哪里的风言风语,但是池旭尧的生母是先皇后,我的外甥是纪贞,我的妹子是贺家的媳妇,墓上写的是贺柳氏,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出这样侮辱我妹子的话——总归你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莫要说和旭尧有一丝的舅甥感情,能在旭尧筹谋之事上相助,他这个态度,能站在旭尧身后不补一刀,已经算是和善了。

何明德难免生出更多的疑惑来,他想起旭尧说过,皇上提及旭尧生母时,说的是她不肯留下,因此他放她自由,让她嫁给了别人。这与淑妃、池则宁说的并不相符。

结合柳将军的态度,那段故事必然另有隐情。

何明德试探道:“将军,血浓于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只要旭尧在,你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可断绝。无论上一代有什么恩怨,旭尧并不知晓……”

柳将军显然是被他激怒,何明德瞳孔紧缩,在刀动之前,就往旁边一躲,柳将军那刀砍在了烛台上,哐当一声响。何明德只觉得自己是被猛兽驱赶,生死一线,幸而外面的人听到声音,赶忙来问。柳瑞更是一马当先,见了自己爹要手刃何明德,顾不上探寻为什么,抱住了他爹的腰,连连劝阻。

“爹,这是太子的心上人,没了命太子要找我要的。爹,不能砍不能砍,砍了你就要把儿子赔给太子了。”

柳盛将军被他这胡言乱语弄得想笑,又气,一脚把他踢开,道:“军营不能留不相干的人,你从哪儿弄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何明德和柳瑞被柳将军扫地出门。

何明德这边不顺利,再加上本也有打算,便请柳瑞帮忙,把自己偷偷带回城中,另找了宅子住下。

柳瑞一边帮何明德安顿了,一边问起何明德和他爹说了什么。这事儿涉及柳小姐隐私,何明德不好说,便敷衍了过去。等柳瑞走了,何明德却不死心,柳将军今日发了这么大的火,显然是极不愿意把旭尧与柳小姐联系起来的,若是想联络亲情,再行求助,只怕是绝无可能。不过这也说明了柳小姐在柳将军心中很是重要,重要到柳将军这样钢铁般意志的人,每每提及,都要失控。

何明德回了城,虽不能出门,消息的流通却是顺畅起来,让人悄悄寻访,找出了好几个曾经伺候、见过柳小姐的人,重金请来。何明德隔着一道门,细细地问了许多事情,心中大概勾画出当年的故事,逐渐定了主意。

十月初六,距离太子册封大殿还有两日。

何明德把宁二狗叫了过来,给他好好地分析了一下他们现在真的是绑定了,太子的事就是二狗的事,毕竟皇上那边二狗已经是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叛徒了。

二狗斜着眼:“所以侯爷和太子还没有给我谢礼。”

何明德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了一点点的距离,道:“还差一点点,等完成了让太子谢你个大的。现在还需要你去找一下你爷爷,借一点东西。”

宁二狗满脸疑惑,何明德解答:“借一张盖了玉玺的圣旨。”

至于浮月楼库房的现银,更是一箱接一箱地被拉了出去。

转眼到了十月初八,丑时三刻,太子府的大门被推开,礼部官员和宫中內监按照礼仪,分站两旁。前头奏乐开路,有内侍官请太子上车,太子谦让三次,请三师先登车,自己跟随。车仗按照定好的路线,在城中绕行,两个时辰后才会进入皇宫,再正式册封。

道路两旁早就被帷幕遮挡,有看热闹的百姓,或是登楼,或是各种帷幕,只能看到重重人影,也算是热闹了。

何明德把二楼的窗户推开一条小缝,看池旭尧坐在车架之上。天色尚早,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却也能感到他的肃穆与消瘦。在这段分开的时间里,旭尧的心理大概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成长了。

何明德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子的仪仗队走远,何明德收回视线,关上窗,道:“走吧。”

宁二狗挠挠头,还有点犹豫:“侯爷你真去啊,这会儿入宫你可是自投罗网了。”

何明德拍拍他脑袋,纠正:“这叫直捣黄龙。你陪绿浮去柳将军那儿,一定要保证绿浮的安全啊。”

提起这个,宁二狗就是美滋滋搓手:“肯定的肯定的,绿浮姐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时候不早了,我送侯爷走吧。”

半个时辰后,宣布要直捣黄龙的侯爷蹲在一堆白菜中,被宁公公接了进去。

僻静之处,宁公公帮何明德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看着何明德特地刮得很干净的下巴,易容的脸,无语之中还带着一点佩服,细节做的很到位啊。

宁公公送何明德去往无极殿的时候,也像宁二狗一样忧愁:“侯爷,今儿那可是百官都在,认识你的不少,还有皇上呢,您真去啊?”

何明德指着自己的脸,道:“除了旭尧,还有谁认得出来是我?”

他对着宁公公嘘了一声,笑道:“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告诉我,我去吓吓他。”

宁公公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些:“您二位可真是叫老奴没话说。”

宁公公不能出来太久,赶忙把何明德送到无极殿,安排了个角落让他呆着。何明德接着柱子的掩护,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自己的王爷,先拜,后受案册,太子玉玺,中书令代替皇上宣读册封诏书,其中大多是夸赞之语。中书令每念一句,何明德便在心中跟上一句,正是如此。

短短数十句,他听得比夸他自己还要高兴。虽是危险之地,他却难免有些飘然。

等太子领了玺绶,百官参见太子,皇上退场,这边的仪式就算是完了。至于谒皇后、祭太庙,倒是可以合二为一,日后再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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