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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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有个年纪相仿的陪读,正是这个陪读将会试考题泄漏给了他。”皇帝缓缓道,她刚进门时候他那股子几乎压制的怒意似乎已经消下去了。
“臣妾不明白。”
“那个陪读,与你的庶姐于柔然有亲。”皇帝进一步透露,一副要同她秋后算账的模样。
于心然听到这里,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惊慌,见招拆招,皇帝能有什么证据!
“还要朕接着说下去吗?”
于心然袖下握紧了手心,“皇上是怀疑臣妾姐姐?”
“贵妃认为朕只是怀疑你的姐姐?”皇帝立刻反问。
两人触碰在一道的视线较量着,于心然竭尽全力不令自己的心防被破,她不能承认。
“需要大理寺将你姐姐逮捕起来拷问吗?!”皇帝连声质问,直其要害,彻底攻心。
本能的恐惧令于心然双肩微微颤抖。方才强迫自己竖起的倔强和反骨一点点剥离,因着从小的经历,她比周围任何人都要胆小,纵然装得心如磐石,面对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心里的恐惧不可抑制地倾泻而出。
大理寺和刑部显然已经将此事查得七七八八,只差一纸罪状。
自以为那本书是唯一的破绽,实际上,消息是如何传播的,源头在哪里,只要皇帝想知道,不用半天的功夫,他就已经了如指掌。自己的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行,她不能认罪,若是让王氏知道定会生吞活剥了她。
“皇上怀疑臣妾?臣妾自进宫之后就再也未见过礼部尚书。”于心然昂首反问,主动进攻。
接下来书房里很长一段时间都静谧无声。皇帝原本身子前倾,双臂撑着桌案,君王气势显露无疑。现在终于直起身,狭长的眼睛自于心然跨进书房那一刻起,就从未离开过她身上,长舒了一口气后,转了转手上的碧玉扳指,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于心然知道这个决定能左右自己的生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朕、自然不会怀疑贵妃。”皇帝自桌案后面走下台阶,语气缓和下来。随着他的接近,于心然浑身没有一处是松懈下来的。危险靠近后本能地想要闪躲。
皇帝走到她面前来,身上有淡淡的墨香,“贵妃是朕枕边人,即使是贵妃泄的题,为了皇室的颜面,朕也不得不为你掩盖所犯之错。”
“臣妾没、”于心然抬头仰望皇帝。他没有证据,怎能胡乱你给她定罪!
“你最好是没有。”她话音未落,皇帝就立即接上,说出的话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于心然又要开口,皇帝眉眼扫过来接着道,“近日事多繁杂,朕不想还分神为你处理此事。”
皇帝就是定了她的罪,于心然不服气。除非四姐出卖她,否则皇帝没有证据。
“捡起地上的书。”
身前的人沉声命令,狭长双眸如同在审判一般凝视着在她戴着华贵步摇的发髻上,于心然明目张胆地同皇帝对视,僵持半刻,终究低头蹲下身捡起《周礼》伸手递给皇帝。
“拿回去,从明日起,贵妃你每日下午来朕这背书,背不好就抄书。”皇帝终于盖棺定论。
“为何?!”
于心然的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些,手里捏着书满脸的不情愿。皇帝这是滥用私刑,《周礼》内容极其丰富繁琐,她怎么可能整本背下来。
“贵妃不是说对此书感兴趣吗?”
“......”于心然无力反驳,皇帝这是给她留着颜面。
“你可知一个书生从启蒙到上京会试,要经历多少艰辛?又可知礼部要为会试花费多少人力财力?”
“臣妾没有!”于心然辩驳道,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叛逆。会试泄题确实是她一手策划的,可说到底皇上还是没有证据,又凭什么私自惩罚她啊。
手中的书猛然被抽离,皇帝翻过好几页,“朕知你没有。”
“......”
“明日来朕这背天官冢宰篇。”
“这么长臣妾怎么可能背得下来!”于心然惊呼道。《周礼》的天官冢宰篇就算她现在开始不吃不睡也不可能明日就背下来。
“比起一个读书人从《三字经》到殿试所花费的经历,背这一本微不足道。”皇帝将《周礼》又拍回她手掌心。
“真的不是臣妾!”于心然还要反驳,若真的背起《周礼》来不就默认是自己泄题了吗,她必须得孤注一掷据理力争。
“朕没说是爱妃。”
“可、”
“明日午膳过后,朕在御书房听你背书。”皇帝打断她,像是听腻了她为自己开脱的谎话。
“......皇上欺负人”
“背不好抄五遍”
“......皇、”
“十遍”
她咬着牙不敢再辩驳,面如死灰地走出书房,皇帝这是仰仗着身份收拾她呢,老奸巨猾的东西!
“娘娘,皇帝这几日因着前殿的事儿烦心呢,娘娘担待着点儿。”刚出了书房,大太监立即凑上来,虽然听不清刚才皇帝同贵妃争执些什么,但是贵妃娘娘脾气温顺,想来一定是皇帝将朝堂上的火儿带下来肆意发、泄到贵妃身上了。
皇帝一向尊重皇后、偏心淑妃,对这位贵妃倒是没什么情意。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于心然,刚才实在是恐惧,一味地为自己开脱,事实是皇帝并未真正挑明也未重罚,他大概想顾着皇室的颜面。若是争执下去他真命人拷问四姐,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对,是这样的,于心然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战,加油!
第13章
回到寝殿,于心然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疲惫也席卷而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翻开手上的书,《周礼》天官冢宰篇真的太长了!即使她不吃不喝七八日也背不下来啊。
芙蓉轩里的宫人们大多都知晓贵妃娘娘闲暇之余喜欢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吃点心,今日倒是奇特,居然认认真真在寝殿里看书,而且还不是话本。
“你可知道你们贵妃娘娘在书房遭了皇上训斥?”傍晚谢淑妃寝宫的小宫女过来串门,顺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小琴。
小琴自然不知道,“为何训斥?”
“因为皇上因着会试和华大人被暗杀的事情烦心呢。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你们娘娘不得宠呗,你看啊,我们淑妃娘娘最得宠,近日生病闭门不出,如此良机你们也没见皇帝怎么对贵妃娘娘好,反而将火撒在她身上。可见啊你们娘娘也只仗着家世与我们娘娘平起平坐罢了。”
淑妃宫里的小宫女一通分析,小琴想想确实有道理。贵妃本就是个庶女,以前在侯府的地位还不如自己呢,况且她人又木讷,琴棋书画、音律舞蹈样样不通,能够坐上贵妃的位置都是皇帝看在侯府和王家的面子上。
若当年是侯府嫡小姐进了,肯定不是这样的情形,备受皇帝宠爱的淑妃估计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一喜,你去后院将我的衣服洗了。”小琴命令道。
自一喜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开始,小琴就处处刁难。一喜初来乍到,在芙蓉轩没有根基,别的小宫女也都听小琴的,各个疏远她。
“知道了。”一喜乖顺道。
小琴白了一眼继续同淑妃身边的宫女聊天,“和我家主子一样懦弱。”
“可不,怪不得你们贵妃重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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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头,于心然不知道外面有人在骂她的,正用功背书,她这辈子背过的就只有三字经。
“惟王建宫,辩方正未......大宰,卿一人。小宰,中大夫二人。宰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摘自《周礼》)
于心然捂着耳朵,一门心思地背着,大宰一人,小宰二人,宰夫......宰夫几个来着?
嗷,什么东西嘛!将书往边上一扔,皓腕撑到额头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实在是背不下来。可皇命不可违啊,想了想又很怂地捡回来,翻到第一页继续背。
第二日中午,于心然准时被叫去了书房,在门口等里头的大臣出来以后她才进去。皇帝也忙了一上午,才歇下来喝口茶。
前头的那个是刑部的尚书,因着华长明的案子毫无进展,皇帝训斥了一通,此刻见到于心然倒和颜悦色起来,“贵妃来了。”全然没有昨日审问她时的气势。
难道他已经忘记背书这回事了?于心然心存侥幸。
“贵妃书背得如何了?”
听了这话,于心然立马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皇帝高深莫测、心思缜密,怎么可能那么好糊弄。可是她就是背不出来啊!昨天她熬夜点灯背到凌晨丑时,背不出来就是背不出来,别说是《周礼》第一篇,其中一小篇她都被绕得脑袋昏昏。
“臣妾背不出来。”于心然实话实说。
皇帝侧过头翻了翻袖口,漫不经心道,“爱妃聪慧,不必谦虚。”说完他起身去书架前找出另外一本《周礼》翻开。
“开始吧。”
于心然十八年的生命里,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君王面前背书,若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从小时候起就会拿着《周礼》不撒手,今日在他面前通篇背诵!
白皙的脸上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惟王建宫,辩方正未......大宰,卿一人。小宰,中大夫二人。宰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亨人......”(摘自《周礼》)
皇帝修长的手翻过一页,公事公办的模样,“继续。”
“司会,中大夫二人,下大夫四人、”这一篇开头格外难背,于心然勉强背出些来,而后一个字想不起了。
皇帝闲适地坐在木塌上,眼睛盯着《周礼》,听她背书比批复公文的时候还要专心。
“嗯”于心然低着头,“臣妾熬夜背的......”
皇帝合上书抬眸,“熬夜就背了这么几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臣妾向来愚钝。”
皇帝又别开眼,一副“看你也就这么点能耐了的神情”。
“那臣妾告退了。”于心然破罐子破摔,她就是背不出来,皇帝还能杀了她不成,反正也是相看不顺眼,她走就是了。
皇帝并不点头,反而伸出手将《周礼》递到于心然面前,指了指空着的御案,“天官冢宰篇,十遍,去那抄。”
一听这话,于心然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谢清什么时候能不病了?作为宠妃就算躲着皇后也不能不来侍奉皇帝啊,否则他天天抓着她不停地罚。
于心然眼泪都要沁出来了,她要不要现在就跪下认罪?不要再嘴硬了!皇帝这么折腾她不就是逼着自己主动认罪吗?好痛苦啊。纵然心里百转千回,于心然恭敬地接过《周礼》,“臣妾遵命。”
黄花梨木制成的御案端正宽大,四周的纹饰更是巧夺天工,右前方是玉玺和皇帝昨夜批复好的奏折。左手边还放着前几日阅过的考生文章。淡淡的木香混合着墨香,原来独自坐在御案前是这么舒适。
砚台上搁着御笔,笔管质为素雅青玉,是皇帝平日里十分钟爱的文房四宝之一。于心然小心地执起,笔管凉凉得很衬手。
“皇上,儒生徐雁秋带到了。”大太监禀在殿外禀告。皇帝听闻后从木塌上起身,正好衣冠走出去。
徐雁秋不正是那个出身寒门的会试第二名吗?她知道泄题东窗事发之后,京城文人学士考生们皆静坐于贡院门口抗议,如今礼部正忙着筹备再考。
这个徐雁秋来作甚?好奇地放下笔,书房里屋和外屋之间有门,白日里是敞开着的,于心然小心地躲在门边往外看。
只见一书生模样的人进屋来,此人身形瘦长,恭敬地对皇帝行了一礼。接下来皇帝似乎问了许雁秋几个问题,于心然听不大真切,大约是学问相关的,徐雁秋本有些拘谨,慢慢就开始侃侃而谈。
这书生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不过这次被她连累了,这么想着,眼前的光突然被一个身影遮住,于心然扒着门抬头一看,皇帝不知道何时走进来了,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的她,而后径直往书架那走去。
于心然赶紧规矩站好了。
“去抄书。”